第十一章

        颜灵的感冒并不严重，只用再打一针就能完全好了。

        第二天中午她一吃完午饭就去了医务室，赶在午自习结束前打完，她拿棉签按着手背上，快步往教学楼的方向走。

        到教室时铃声刚好响起。

        班主任刚开了投影仪，正等着幕布缓缓放下来，听到她喊的一声报告，转头看着她关心问道：“颜灵你怎么样，病好了没？”

        “已经快好了。”她回答道。

        邓耀兴露出个放心的笑容：“那就好，你快进来吧。”

        颜灵走到教室最后面，秦决像是刚打完篮球的样子，额发湿润，校服外套的拉链敞着，胸膛微微起伏。

        瘦削白皙的指骨握着矿泉水，头仰着，喉结随着喝水的动作明显地滚了滚。

        见到他过来，他站起身，侧身给她让了位置。

        颜灵进去，在自己座位坐下。

        不知是她想多了，她觉得他对她突然变得好冷淡，虽说之前两人说话也不多的……

        班主任的一声拔高的音量打断了她乱七八糟的思绪。

        “你们一个二个的动作都快着点儿，书拿出来，翻到34页！秦决——”

        邓耀兴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度：“你干什么呢？！别人都在找书就你把手机拿了出来，上课是给你打游戏的地方？！”

        “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你现在荒废的是时间吗？不是，你荒废的是你的青春！你的人生！人这一辈子有几个十七岁啊……”

        邓耀兴是教政治的，念叨起人来那话是一套一套的。

        秦决听得烦，眉不耐地皱了皱，刚开的游戏一关，手机扔桌洞里。

        又从桌上堆着厚厚一大摞，基本都没怎么看过的书里抽出一本政治书。

        邓耀兴见他这样，还算是知错就改，欣慰地点了点头，刚还想表扬个一两句，就见少年往书上一趴，公然在他眼皮子底下睡起觉来。

        相当的嚣张。

        合着特地拿出一本书来就是怕桌子硌手，用书垫着的。

        邓耀兴：“…………”

        要是他心脏不好，估计当场就得气个心肌梗塞出来。

        教室里有同学实在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又怕被班主任发现成为下一个出气筒，纷纷拿手捂住嘴。

        憋笑憋得十分辛苦。

        邓耀兴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的，他灌了几口枸杞菊花茶，最后只能自己开解，算了算了，气出病来无人替。

        他开始讲课：“我们上节课上到了文化创新，怎么就进行文化创新的根本途径书上已经写了，就是立足于社会实践。关于文化创新的几个重要途径，大家把ppt上的内容抄一下。”

        前排的同学纷纷底下脑袋开始记笔记，颜灵慢半拍的回过神，目光从少年阖着的眼皮移开。

        她从笔袋里拿出一只红笔，也认真地记起笔记。

        终于感觉小姑娘的视线从他脸上挪开了，他听见很轻微的沙沙声，是笔在纸上写字发出的。

        秦决眼皮轻微地动了两下，心底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有点失落，又有点烦躁，还很不爽。

        这种感觉，比打游戏时遇到了坑逼队友难受一万倍，却不知道该怎么疏解。

        之后的几天，颜灵身旁的座位一直空着，邓耀兴晚自习前来班上视察，听班长说秦决又是一天没来，气得不行。

        当场掏出手机给他打电话，结果一直听到机械的女声重复：“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暂时无法接通”。

        连着拨了四五个，都是这么个情况。

        邓耀兴这才意识到了，感情这小兔崽子是把他拉黑了！

        视线一转，又看到教室最后一排俩男生凑一块儿嘀嘀咕咕，立刻气不打一处来。

        邓耀兴一通吼：“孙元！蒋平你们俩干啥呢！还有两分钟就上晚自习了你们还聊什么英雄皮肤，但凡你们把心思多用点在学习上，成绩还会门门不及格吗？！”

        孙平，蒋平：“……”

        懂了，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他们就是被决哥殃及的那两条可怜小鱼。

        邓耀兴又批评了几个看着就没好好学习的，等上课铃响了，才拎着自己的枸杞茶生气地走了。

        这节晚自习是语文，讲议论文作文的技巧，老师先发了打印的材料和范文让大家看。

        同学们从前往后传，秦决前桌堆了好七八张，乱糟糟的，窗外的风一吹，有一张被吹到了地上。

        颜灵弯身替他捡了起来，用手帕纸擦掉上面的灰，按照顺序一张张整理好，放进他的桌洞。

        然后才低头看自己的材料。

        崇华星期六也要上课，但没晚自习，五点过十分就能放学了。

        颜灵回宿舍放了书包，收拾了一件换洗的衣服，出校门坐车去了高铁站。

        这个时间路上有点堵，到那儿时差不多快七点了，颜灵在麦当劳买了个汉堡，刚坐下来，手机响了。

        她划下接通键，听到外婆慈爱的声音：“灵灵啊，我大概还有十几分钟就到了。”

        “外婆我也到了高铁站，马上就去出口站那儿接您。”她开心道。

        挂断电话，颜灵拿起汉堡，用了比平时快好多的速度几大口吃完，擦擦嘴巴，背上书包往出口站走去。

        等了几分钟，就看到外婆的身影。老人家年纪大了，但精神很好，拎着几个袋子还走得健步如飞。

        颜灵忙过去迎她，伸手接过一个袋子，低头去看，好奇道：“外婆你拿什么过来了啊，这么多东西？”

        “这不马上快降温了嘛，我给你织了两件毛衣，还有围巾，毛线袜子和帽子。”外婆笑呵呵道。

        颜灵不想累着外婆了：“我毛衣还有穿的呀，您在家就和对门的张奶奶她们打打麻将，别总给我织啦。”

        “对门的那个张奶奶打麻将时出牌老慢了，输钱了又摆出一张不高兴的脸，我才不乐意和她玩呢。”老太太像小孩子一样，赌气地撇了撇嘴。

        又笑起来：“我在网上学了几个新花样，织出来的样子可好看了，而且我用的全是羊毛的毛线，比商场里买的暖和多了。”

        外婆年轻时是纺织厂的女工，手特别巧，后来被颜灵教着上网，就爱戴着个老花镜看那些针织方面的视频，回回看几遍就能学会了。

        “谢谢外婆，外婆对我最好啦。”颜灵眉眼弯弯的。

        外婆看得心软又心疼，摸摸她头：“我们家灵灵这么乖，我不对她好对谁好啊。”

        颜灵在高铁站附近找了个快捷酒店，带着外婆住进去。

        晚上两人睡在一张床上，她像小时候一样，亲昵地抱着外婆，外婆身上总有淡淡的皂角香，她闻着就觉得很安心。

        她和外婆说着自己转学来这边后发生的一些开心事，老太太听得嘴角含笑，对外孙女一个人在这儿生活的担忧稍稍少了些。

        聊到到快十二点才睡下。

        第二天一大早，颜灵又带着外婆去学校逛了一圈，外婆看着修得崭新气派的教学楼，干净整洁的校园，连连夸赞到底是好学校，就是不一样。

        定的高铁票在三点，吃了午饭，纵然不舍，颜灵还是得把外婆送去高铁站。

        她和外婆挥手告别，笑吟吟道：“外婆您放心吧，我一个人在这儿也能照顾好自己的。”

        等外婆上了车，她转身，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弯起的眼睛也耷拉下去。

        外婆走后，这座城市又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心底多少还是会失落的。

        她在高铁站大厅坐着发了会儿呆，感受到手机在书包里震动。颜灵拿出来看，是叶晓晓发来的。

        【晓晓】：灵灵你把你外婆送去高铁站了嘛？

        【颜灵】：嗯，怎么啦？

        【叶晓晓】：就是刚才发现我洗面奶用完了，等会儿你从高铁站回学校经过银泰时，能帮我带一只回来吗？

        【叶晓晓】：小猫咪星星眼jpg

        颜灵回了个好字过去，下一秒，掌心里的手机又震了下。

        【叶晓晓】：呜呜呜呜呜谢谢谢谢！灵灵你太好了！！

        【叶晓晓】：玲娜贝儿兴奋转圈圈jpg

        颜灵看着这只卡通小狐狸的表情包，有点被可爱到了，唇角弯了弯。

        她起身去搭公交，在银泰那一站下了车，丝芙兰在商场一楼，颜灵进去，很快买到了叶晓晓要的那只洗面奶。

        拎着袋子刚走出去，耳边响起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你凭什么还好好活着，你害死了我的儿子，你怎么还有脸活着？！”

        女人尖锐的咒骂声在放着音乐的商场格外突兀，在场几乎所有人不管在干什么都停了动作，纷纷把目光投过去。

        有疑惑，有惊讶，更多人脸上还是带着看好戏的八卦。

        颜灵不太喜欢凑这样的热闹，拎着小袋子就要走，又听见女人怨恨地骂道：“秦决，那场火烧死的为什么不是你！明明该死的是你！”

        颜灵一愣，转过身，便看见女人发了疯似地将手里的几个纸袋子往他身上砸去。

        一阵稀里哗啦声，几个纸袋子摔落在秦决的脚边。

        旁边女人的同伴拉了她一下，劝道：“婉茵，这是在外面呢，你别这样。”

        那女人却完全不听，手抽一把出来，似乎觉得刚才那样还不解气，朝着秦决冲过去，挥起巴掌就要打他。

        颜灵看得心提了起来，好在秦决反应快，一把用力抓住女人的手腕，随着他的用力，女人疼得发出一声呻吟。

        却还不死心，挣扎着用手扑打他，妆容精致的面容变得扭曲。

        秦决懒得和她纠缠，松了手，抬脚往外走。

        女人穿着七八厘米的细高跟，往后踉跄了几步，狼狈地摔倒在地。

        颜灵站在人群里之中，秦决没有发现她，她跟在他身后，眼睁睁看着他走出商场。

        夕阳西斜，落霞染红了沿街的银杏树，来往的行人都是下班了的，脸上带着马上就回家了的喜悦和放松。

        唯独他，仿佛隔绝在热闹的世界之外，浑身泛着冷。

        秦决在不远处的那个公交前的长椅坐下，他掏出烟和打火机，手拢着点燃。

        少年冷着一张脸，漆黑的眼狭长锋利，蕴着没散尽的戾气，实在有些可怕。

        等车的人宁愿站着等，也不敢在他旁边坐下。

        却又忍不住悄悄地观察他，那眼神明摆着是在看什么不良小混混。

        秦决对这些打量的目光浑不在意，他头低着，指尖夹的烟在地上掸了掸，眼前突然落下一道阴影。

        熟悉的清甜香气在鼻尖弥漫开。

        秦决掸烟灰的动作一顿，觉得不可能，可还是抬起了头。

        小姑娘出现在他眼前，粉色的圆领毛衣，夕阳将她的影子拉长，乌黑的头发被镀了一层暖融融的光晕。

        杏眼映着夕阳的余晖，水汪汪的，似世上最清澈干净的那一汪湖。

        小姑娘很乖，不言不语，就这么无声又温柔地注视着他。

        没有嫌弃和厌恶，只有真心实意的担忧。

        他瞳孔缩了缩，冰封死寂的心脏也似要被这样的温柔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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