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禹完全懵了。

虽然这些所谓的真相，陈慧后来向他多次说过，甚至拿出了DNA鉴定报告，但此时从丁俊仙口中听到，还是难以接受。

那三个困扰着哲学界的难题，此刻也正在困扰着他：我是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丁俊仙气息不足，说几句，就要停下来歇一会儿，费了好半天工夫，她才把这件事说完，又补充道：“慧慧闯下大祸以后，跟我说过几次，让我告诉你真相，我没敢告诉，没办法，除了你，没人帮她，几个哥哥，一个比一个撤得远，她爸连座破坟都舍不得卖，宁愿死在那里面。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但是当妈的，我能怎么办？别说是让你替她还债，就是让你替她抵命，我也得下这个狠心，哪怕死后下油锅，九世翻不了身，因为你不是我儿，她才是我闺女，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

她放声大哭起来，但她的气息不足心让她持续哭下去，哭两声，就须往回吸两口气，听起来阴阳怪气，像要断气似的。

“九哥，”陈慧紧紧地握着赵小禹的一只手，只觉得那只手在剧烈地抖动着，“这就是真相，你恨我吧，我说过，我不值得你付出那么多，陈家没好人。”

赵丁旺长长地叹了口气，拍拍赵小禹的肩膀：“都过去了，没必要追究谁对谁错了，想认亲爸妈的话，也能认。”

转向丁俊仙，“老丁，老陈当年是从哪个村把小禹换回来的？还记得那家人家叫什么吗？”

丁俊仙止住了哭，缓缓地转过头来，目光从三人身上依次扫过，最后又投向房顶，忽然呵呵地笑了起来。

“换？你们以为，这事就完了吗？这就是真相吗？”

陈慧和赵丁旺同时一怔。

陈慧问：“妈，那还有什么事？”

丁俊仙像中了邪似的又笑了一阵，终于恢复到正常神态，说：“后来，老陈告诉我，小禹不是他拿麦子换的，是偷的……”

赵小禹和陈慧同时站了起来，赵丁旺也是张大了嘴巴。

“老陈是全前进四队最怂的人，也是全世界上最坏的人，我也一样。”丁俊仙没看三人，自顾自地说，“慧慧有钱那几年，老陈张扬得不行，六七十岁的人了，到处沾花惹草，我劝他收敛点，为儿女积点德，他说：‘积德有球用，我把赵小禹偷回来，现在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现在慧慧有这么大的成就，不是全靠赵小禹吗？’我才知道，小禹是老陈当年偷的。他想用小麦换人家孩子，那家男人把他揍了一顿，他怀恨在心，就去把人家孩子偷了回来……”

“妈！”陈慧的脸一下子白了，“这是真的吗？”

赵小禹这半天一直神思恍惚，脑子里乱哄哄的，这时神经像被针刺了一下，蓦然清醒。

他扑向丁俊仙，双手提住他的领口，把她的头提离了枕头，一双通红的眼睛瞪着她，暴吼一声：“偷的谁家的？”

丁俊仙本来病重，被这么一提，更加喘不上气来，但还是努力吐出几个字：“十三连，姓芦的……”

赵小禹顿时血涌上头，眼前一黑，差点一头栽倒在地，手一松，扔下了丁俊仙。

丁俊仙干咳几声，缓过气来，无力地说：“孩子，去找你爸妈吧，他们没卖你，都是我们的罪孽……”

陈慧急忙坐到丁俊仙的床边，用手指按住她刚被扯掉针头，正在流血的伤口，哭着说：“妈，怎么会是这样的？你们，你们，你们连人都不算了……”

“我妹妹就是小苇，小苇就是我妹妹，”赵小禹喃喃地说着，向后跌出几步，撞到墙上，“你们害死了我爸妈，害得我妹妹从小没有家……”

此刻他的心，痛到了极点，痛到他浑身痉挛。

他靠着墙壁，半弯着身体，像一只受伤的大虾米。

陈慧心疼地望着他，泪如泉涌，却哭不出声来。

她见过芦苇几次，只知她是赵小禹认的干妹妹，家是十三连的，听赵小蛇说，芦苇有个哥哥被人贩子偷了，因此家破人亡，那时陈慧没往赵小禹身上联想，因为她绝对想不到父亲会做出偷孩子这种事。

她以为她把陈家人看透了，其实远远没有。

“这，这，”赵丁旺扶着床栏站起来，“老丁，你们这就有点过分了，这不就是人贩子的行径吗？”

“你们这帮畜牲，老子要杀了你们全家！”赵小禹忽然大喝一声，向丁俊仙冲了过去。

陈慧反应快，急忙站起来，迎了上去，拦腰抱住赵小禹，哭道：“九哥，你别这样，你不值得和我们这帮畜牲同归于尽——老赵，快帮忙啊！”

颤颤巍巍的赵丁旺一时不知从哪下手，他老态龙钟的身体，被赵小禹的气势震慑住了。

陈慧拼命顶着赵小禹，两人在较力的过程中，那张空床被掀翻了。

外面的大夫和护士听到响声，纷纷跑进来，把赵小禹推搡了出去。

陈慧追了出去。

大夫询问情况，赵丁旺摆摆手说：“没事，没事，碰坏的东西给你赔！”

大夫和护士将病床复位，给丁俊仙检查了一下身体，将输液针头重新扎好，挂好氧气，便离开了。

赵丁旺在空床边坐下来，问：“你刚才说的是真的？”

丁俊仙不答，只是半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呃呃”的声音。

赵丁旺叹了口气：“你要不早点说，要不就永远别说，这孩子刚缓过来，又给他来这么一次打击，是不想让他活了吗？”

他痛哭失声，老泪纵横。

赵小禹跑出医院，正要开车，陈慧追了出来，又从后面抱住了他。

“九哥，对不起，我没想到陈永文那么混蛋，但是你冷静点，你先别走，你先打我出出气……”

“放开！”赵小禹吼道。

“我不放，九哥，你不能出事，你这样走了，我不放心……”

赵小禹双臂一振，狠狠地将陈慧甩开，回身扇了她一个耳光，像狼嚎一样吼道：“小苇是我亲妹妹，小苇是亲我妹妹，我扔下自己的亲妹妹不管，拼死拼活地救你这个贱女人……”

此时此刻，陈慧只剩下一句话：“对不起，九哥，对不起……”

赵小禹又恶狠狠地骂了一句：“老子要让你们陈家人，全给我爸妈陪葬！”

上了车，呼啸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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