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卫军是谁啊，他是全世界最乐意看顾北山笑话的那个人。

  他这一听好家伙，合着顾北山根本就没把以前的事儿跟他儿子说立马儿俩眼锃亮。

  让顾骁先进宿舍，鞋都没换就跑出去了。

  张卫军为了今天这场伟大的盛事，把一天的时间都给空出来了。

  要安排的事儿都推给了各队的队长，完了重新打了整整一暖壶的水重新回了宿舍。

  然后就是长达一天的“顾北山过往糗事”回忆大会。

  也可以叫做“顾少将操蛋的青春”。

  顾骁提来的那兜儿零嘴儿最后根本没时间吃，倒也不是因为他听得多激动，

  而是因为张卫军还没说多长时间呢，顾骁就忙着给他满世界的找卫生纸去了。

  至于张卫军呢——他肯定是忙着哭天抹泪儿了。

  本来想的好好儿的，他可得借着这个机会好好扒次扒次顾北山。

  可谁能想到啊，老张刚说到顾北山腿受伤了那一段儿，眼圈儿就已经红了。

  他强忍着往后说，就说到顾北山醒过来以后大夫跟他说。

  说顾团，您这腿估摸着是伤着神经了...  ...没准儿以后都够呛能好了。

  张卫军最后那几个字儿就跟费了牛劲才从嗓子眼儿里挤出来的似的。

  等说到后来顾北山主动要求管苞米地的时候都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顾骁板着张小脸儿，从头到尾都没吭声。

  就坐在旁边给他张叔儿递纸。

  如此淡定与沉稳的态度都把张卫军一个大人给整臊了。

  瞧瞧，真是啥样的爹就有啥样的儿子啊。

  张卫军更难受了。

  心想顾北山不光在老婆孩子热炕头这件事情上落实了，而且生的娃都这么优秀。

  这才几岁啊，就这么艮。

  老张捂着脸哽咽个不停，还抽空给顾骁竖了个大拇指：“骁啊，叔儿服你了。”

  “都说这娃啊是从小儿看到大。”

  “你丫儿以后肯定是个狠人。”

  张卫军的眼泪一直淌到柳春桃出现之前。

  从柳春桃出现以后，他那语气就开始往外冒酸气儿了。

  说诶呦你可不知道，当年我跟朱大夫好几回都看不下去了。

  你妈稀罕你爸，为了他受了多少委屈啊，结果他他娘的就是条倔驴！

  那可真是犯了好长时间的倔啊...  ...

  ...  ...

  不知不觉，就到了傍晚。

  鲜艳的橙红色铺满了整片天时，顾骁才悄然无声地关上了宿舍的门。

  他死死地抿着嘴，耷拉着脑袋瓜子。

  叫人看不见脸上的表情。

  就这样一步又一步地走出了第四部队。

  张卫军的描述从来就是绘声绘色、表情动作绝对到位。

  他将那些顾骁从来不知道、没了解过的事情变得丰满立体，如同真真实实地在他眼前又上演了一遍。

  顾骁走到冗长的土道上，稚嫩的眸中却隐约透着股坚毅，悠悠地看向那早已没了苞米杆子的黑土地。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却没朝着回家的方向走。

  而是又沿着一眼望不到边界的土道，顺着顾北山回来的方向接着走。

  他从漫天的晚霞，走到头顶逐渐泛起下黑之前的青灰色。

  就这样默不作声地走着，每一步都好像是沉甸甸的。

  恍然间，熟悉又讨厌的声音在前面“诶”了一声。

  紧接着就是刹车被急踩下的声音。

  顾北山开了车门奔着他过来，跟审讯似地问：“咋？”

  “这是要干啥？”

  “离家出走？”

  “...  ...”

  顾骁一卡一顿地抬起头，后脖颈子都仰得发酸了才看清他爹完整的脸。

  他看他高耸的眉骨，和眉骨上那道凶煞又突兀的疤。

  又默默垂下眼，视线落在他小腿上。

  顾北山却啥也没觉出来，伸手就拽顾骁的耳朵：“哑巴了？”

  “老子问你话呢。”

  “天儿都黑了你瞎跑啥？”

  “顾骁，我可告儿你啊。平时我不管你是因为你就在村儿里跑，地方你都熟悉人你也都认识。”

  “你才多大你心里有数儿么？”

  “出了村儿谁都管不了你了，知道么？”

  “要是碰着个狼啊熊瞎子啥的给你弄走了，老子也救不了你。”

  “...  ...我烦你。”

  顾骁忽然喉咙哽着隐约说了这么一句。

  顾北山没听清，皱着浓眉蹲下身子。

  “你说的啥？跟鸟叫似的，没听清。”

  “我说！”

  顾骁“腾”地一下抬起脑袋，眼泪儿直接就砸下来了。

  他哑着嗓子高高地仰着头，骤然开始嚎啕大哭，一边儿哭一边儿骂：“顾北山我烦你，我烦死你了。”

  “我一点儿都，嗝...  ...嗝，都不喜欢你！”

  “呜呜呜呜呜，我烦你，全世界最烦你！”

  “...  ...”

  顾北山直接就傻眼了，甚至无声地骂了句：艹！

  这他娘的是咋了。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要知道，他们家这小霸王打出生到现在就根本没哭过几回。

  甭管顾北山咋骂他咋打他，他都不带吭声的。

  死犟的，就瞪着俩漆黑的眼珠子看着顾北山。

  脸上写满了：我不服。

  所以顾北山真有点儿害怕了。

  他甚至啥也顾不上，一把将顾骁抱起来。

  “咋了这是，咋，咋还哭了啊？”

  “你怎么个情况啊？”

  顾北山眉心几乎拧成了一个大疙瘩，连连问他：“是身上不好受了？”

  “还是跟你妈吵架了？”

  这兔崽子就是想哭也不可能找自己哭啊。

  这不天方夜谭么，他怎么能让最讨厌的爹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呢？

  顾北山是一边着急一边好奇，特想搞明白到底是因为点儿啥。

  谁知还没等他接着问呢，就听顾骁死死地抱着他脖子特别不情愿地哭道：“怎么办呀爸，你以前那么厉害呜呜呜...  ...你还，你还被枪子儿把腿打坏了，差一点儿你就不能走了。”

  “嗝儿，你，你家里人还全都，嗝儿...  ...全都没了，就剩你，就剩你自己了。”

  “怎么办呀顾北山，这下我还咋烦你啊！”

  “呜呜呜呜，以后我不是再也没法儿讨厌你了吗！！”

  “我烦，我烦死你了呜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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