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八章 东食西宿的乌斯藏版本
金牛道?是什么在场的僧俗贵族们不知道,于是,伊拉古克三便慢条斯理的将他从自家管账先生那里听来的典故转述了一遍。
在秦朝之前,四川还没有通往外界的比较像样的陆路通道,一般出川都要取道重庆从三峡出川。
战国后期,秦国日益强大,南攻蜀国,东击巴国,出三峡以图楚国。巴、蜀沃野千里,物产富饶,秦国唾涎已久。但蜀有剑门之险,巴有江河之阻,道路崎岖,运输艰难,征伐很不容易。
后来,秦惠文王采用大将司巴错的计策,诈言秦得天降石牛,夜能粪金,秦王写信给蜀王愿与蜀国友邻,馈赠宝物石牛并献美女给蜀王,谎称石牛能日粪千金,请开道迎接回去。蜀王开明氏素性贪欲,便派五丁力士在大、小剑山、五丁峡一带峭壁处,日夜劈山破石凿险开路,入秦迎美女运石牛。
秦国等蜀道开通后,就暗派大军长驱直入,蜀国没有防备,前线军队又寡不敌众,在葭萌一战大败,蜀国也就随之灭亡了,之后,经过李冰父子等秦国官吏的苦心经营,将巴蜀之地建设成了秦国继关中平原的又一处战略粮仓。秦灭楚国出动了数十万大军,几乎是倾国之兵。所消耗的天文数字粮草大多数是从巴蜀沿着长江南下运输到前线,此是后话。而这条灭亡了蜀国的道路遂命名为石牛道(又叫金牛道)。
这一番话语,如同一柄重锤砸在这群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大喇嘛和官员贵族头上,砸的他们头晕眼花脸色煞白。眼下大家是从与南粤军的贸易过程当中获得了巨大的收益,各种各样南中出产的奢侈品穿在身上,摆在家中,供在佛堂上。可是,倘若有一天,这条从孟加拉通到后藏日喀则的道路那头,来得不再是成千上万头的骡子、牦牛驮运的粳米、精盐、砂糖、丝绸、茶砖,而是南粤军的大队人马,这又该如何是好?
“帝国主义的铁路修到哪里,他们侵略掠夺的黑手就伸到那里!”
(咳咳咳!又拿错了台词本了!应该说,猪脚的路修到那里,公平交易的商业行为就开展到了哪里!)
但是,大殿内的这群僧俗贵族们却不敢这么想。通过这条路和与南粤军的商贸往来而大幅度的提高了自己的生活水平,将自家的银库堆满了白花花的银元,这种事情他们是再多也不觉得多。可是,如果有人告诉他,这样的生活背后埋藏着可以将为他们享受的现有生活而提供保障的制度彻底埋葬的巨大能量,他们还会甘心情愿的同他们做生意吗?还会争先恐后的派出大队的朗生堆穷去到筑路工地干活吗?还会将乌云一样多的牦牛卖给那些商人用来驮运各类商货吗?
答案铁定是一个字:“不!”
“不!不不!伊拉古克三大人,您这确实是多虑了!”陈列嘉措率先反应过来,笑容可掬的将双臂张开,朝着伊拉古克三大人行了一个礼。
“您觉得眼前的宁远伯兵马实力,比起当年的蒙古忽必烈大汗如何?比起明国立国之初的那位太宗皇帝朱棣如何?”
蒙古大汗忽必烈?这位在大都城中的另一个称号是大元皇帝的蒙古人,可是在雪域高原上派驻官吏,设立衙门管理这片广袤的土地的。而且,藏传佛教的划时代人物八思巴,也是蒙古文字的创始人,双方的关系一直很是密切。这种密切的关系更是延续至今,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的蒙古部族以藏传佛教为信仰,其中的差距,不过就是红黄的区别罢了。
至于说朱棣,不过是继续了对雪域高原进行了羁縻,加封了一些官职罢了。还不曾达到忽必烈的地步。而他那些不割地不赔款的后代,干脆就放弃了对这片佛国净土的羁縻性管理,把国境线或者是实际控制线撤到了云南和四川,便是甘肃的河西走廊也是拱手让给了蒙古部族。
“宁远伯若论钱粮广有,可能超越了明国的太宗,但是却远不如蒙古大汗忽必烈。至于说兵马之强,更是差之多矣!”
“着哇!便是当年的蒙古大汗,现在的固始汗,他们的蒙古铁骑到了我乌斯藏的高天净土,尚且水土不服,以南粤军地处温润潮湿物产富饶之地,所部兵马更是不耐寒冷,如何在我这乌斯藏地域常驻?”
陈列嘉措也是用子之矛攻子之盾。你伊拉古克三说南粤军在辽东不耐严寒,那么,他们在乌斯藏就能够经受的住这里的风雪吗?
在从吐蕃与大唐开始接触以来,千年历史都说明了,只要守住了高原雪域这块基本盘,大家的利益就不会受到损伤。
“汉人的力量再大,也只是河道里的山洪,短时间内狂暴不可遏制,但是山洪过去,河道里的巨石却仍旧在那里。”陈列嘉措不动声色的补充了一句。为大家的担心打消了最后一点疑虑。
在场这些人所担心的正是随着道路的日臻完善,李守汉的大军会突然有一天冲到自己的床头,将正在参悟佛家精妙之处的自己和明妃度母们掐死在丝绸床褥之上!
“牦牛不在自己的草场上吃着肥美鲜嫩的青草,却翻过几座大山到雪山上咀嚼冰雪,各位,你们想想看,牦牛都不会做的事情,李守汉除非脑袋进水了,要不然怎么会上雪域高原跟我们争短长?乌斯藏相对南中,气候恶劣,人口稀少,可谓贫瘠至极。”
陈列嘉措这样形象的比喻,顿时让众人轰然大笑,大殿内的气氛变得轻松了许多。
“当然,也不是说完全没有这种可能,但是那要有一个前提,就是大明皇帝给宁远伯下了圣旨讨伐乌斯藏,或者我们得罪了他,亦或者,我们伤害了李守汉派出的商贸人员,可问题是,我们没这么做啊!难道说你伊拉古克三大人,准备这么做不成?如果是这样,莫说宁远伯爷,我也会去讨伐这种人。在场的各位也会与此人为敌,这分明是致佛爷座下亿兆生灵于战火之中嘛!自然是我等要与宁远伯一道共讨之共诛之了!”
“而且大明还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榜样,大明朝廷就是把山东福建广东交给了宁远伯管理,结果宁远伯钱粮军械源源不停的接济大明,宁远伯还亲自带兵讨伐辽东那个鞑子头。事实证明,宁远伯对朋友是够意思的,当然,如果你非要当宁远伯的敌人,那宁远伯的打击也是凶残的,辽南千里白地就是榜样。”
“牦牛是在一片新发现的上好草场上美滋滋的吃草,还是用牛角和蹄子去冲撞别人,惹来凶猛的狮子和雪豹,大家可以好好想想。”
这还用想吗?既然咱们的这一亩三分地入不了宁远伯和南粤军的法眼,那咱们现在的生活自然不会被打扰,只能是随着大量南中生产制造的精美绝妙的好东西而变得越来越好。
便是那些懒惰肮脏的奴才,也会因为宁远伯的恩泽,每天多上一勺糌粑的!
但是,家有千口主事一人。在黄教到底是向北还是向南的问题上,最后的主意,还得是两位佛爷来拿。
手中各自捻着用“金丝铁线”的红竹石制成的一百零八颗念珠,两位佛爷有些为难了。
向北则是倒向辽东,可是不管是陈列嘉措还是伊拉古克三,都是阐述了一个不争的事实,那就是辽东大战虽然以黄太吉获胜而暂且告一段落,但是,黄太吉自己却也是杀敌三千,自损一千五。缴获的辎重物资能否弥补他的损失和消耗也是在两说之间。
向南便简单了?也未必!虽然固始汗与两位佛爷一道派陈列嘉措去了南中,而且展开与南中贸易,他准噶尔部获得的好处也不少。可是,这厮毕竟是蒙古人,而且又是早早便归顺了大清。决计不可再与他有什么牵扯!否则,一旦辽东被宁远伯扫荡一空,岂不是容易将天火引到乌斯藏来?
“此事重大,不可轻易决定。佛爷需要以大智慧大法力来参悟一番。闲杂人等退下去。莫要打扰了佛爷!”一名大昭寺的大喇嘛高声吟唱着法号,命在场众人退出殿外,数十名明妃空行母鱼贯而入,手中各执法器,有人在二位佛爷驾前点起了一炉好香,在香烟缭绕当中,陈列嘉措和伊拉古克三看到大殿缓缓的关闭了殿门,从殿内传出阵阵诵经之声。
别看在殿内陈列嘉措与伊拉古克三二人斗得和乌眼鸡一样,但是出得殿来,两个人的关系还颇为融洽。陈列嘉措很是友好的朝着伊拉古克三伸出双手,示意他到一旁清净之处说话。
“仲麦巴大人,您觉得我乌斯藏这数万里土地和两位佛爷驾前的亿兆生灵,是不是真的要归顺你哪位宁远伯?”接过陈列嘉措仆人递过来的酥油茶,伊拉古克三单刀直入的询问陈列嘉措的目的所在。
“伊拉古克三大人,其实向南也好,向北也罢。你我二人都是秉承着佛爷的法旨办事。都是为了乌斯藏和佛爷。那边给的好处多,我们便投向那边。那边强大没有危险我们便投向那边。那边对我们的控制强大,我们便恭顺的跪在他的马前做他最忠顺的仆人。”
却原来是如此!
两个贵族互相对视了一眼,不由得从心底对对方大起知己之感。却原来都是为了维护乌斯藏上层贵族的利益,至于说大昭寺上飘荡的是谁家的旗号,辽东还是南中,又管什么用呢?
“二位老爷,洛桑喇嘛命我来请二位。佛爷的闭关参详法事已到尾声,请二位马上到殿外等候。免得误了佛爷的大事。”一个身披酱红色僧袍的小喇嘛低声下气的同两位老爷通禀着。这才将伊拉古克三与陈列嘉措二人从深思之中拉了回来。
略显着些疲惫的五世大海上师宝座前,两名金刚度母和明妃轻手轻脚的帮助大海上师整理着褶皱的僧袍。用上等丝绸制成的明黄色僧袍,若是在内地,绝对是件僭越的事情。但是,在这大昭寺内,两位佛爷却也是堂而皇之的穿在了身上。
而大博学珍宝智者宝座前,同样的一名金刚度母,很是虔诚的将佛爷的白菩提咽下,借以提高自己的修为。
随着僧俗官吏贵族们的鱼贯而入,大殿内又是一派庄严肃穆的气氛。黄教的开山祖师宗喀巴大师带着他的八大弟子们用满怀慈悲的眼神居高临下的注视着脚下的这群芸芸众生。
“尔等方才所议论之事。我已和大博学珍宝智者请示过佛祖与上师。佛祖开示曰,众生皆平等,虽然有些人前世罪孽深重,今生变为朗生堆穷来赎罪,但是既然被选到筑路工地服苦役,也是他们的功德造化所在。切不可妄生杀戮加害之意,免得伤了我佛祖慈悲济世救人之心念。”
什么意思呢?
说人话就是:“咱们老大说了,众生都是平等的,虽然有人前世自己作死,这辈子当牛做马来赎罪,但是他既然有那个运气被你们送到修路工地去干活,那么,当着南粤军那些金主的面,你们就少做这些打骂杀害朗生堆穷的事情,免得伤了两边的和气,不管怎么说,那些会说话的牲口也是你们的财产不是?”
“佛爷慈悲心肠,我等自然谨遵法旨!”闻弦歌而知雅意,这些僧俗贵族们自然是知道两位佛爷的意图所在了。
先避重就轻的将那些在绵延千余里的筑路工地上服苦役为各自的主子赚钱的朗生奴才们的待遇提高到和牦牛马匹一样,不可以随意打骂杀害之后,五世大博学珍宝智者开始缓缓的开口谈起了关于宁远伯李守汉的问题。
“我与师尊二人一道参详,并禀请上师开示。却原来,宁远伯他老人家也是个有来历的人物。”
按照大博学珍宝智者和大海上师转世轮回的制度规定,两人是互为师徒的,所以大博学珍宝智者称大海上师为师尊算是一种尊称。至于说他口中所说的一道参详,大家可以理解为东王杨秀清的天父下凡。
但是,他说完这话,却令在场的人们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怎么说?宁远伯果然是个有来历的?
“尔等入寺时,可曾在观音菩萨殿礼佛?可曾注意到观音菩萨殿内有一尊塑像有些黯淡无光?”
大海上师用柔和低沉的语调为年轻的大博学珍宝智者量活。
这话一出口,顿时让许多的僧俗贵族们诚惶诚恐的跪地请罪,请佛爷饶恕他们对观音菩萨的怠慢之处。
所谓的观音菩萨殿内,自然供奉的便是观音。但是与汉地的观音菩萨不同,佛殿主尊是骑在一头狮子上的小的观音菩萨像,而非我们熟悉的手执净瓶的南海观世音塑像。(嗯?骑着狮子的?难道说这头狮子就是西游记里朱紫国抢走国王爱妃的那位赛太岁?也是个有来历有背景的妖怪。)其余几尊菩萨像均为观音菩萨的不同化身,天晓得二位佛爷说得是那一尊菩萨造像?有人已经暗自打定了主意,不就是一尊造像嘛!大不了回头重新捐献一座便是了!
但是,问题不是那么简单!
“师尊开示,那尊菩萨便是宁远伯的前身。”大海上师抛出了这个惊世骇俗的说法,顿时惊得人们目瞪口呆!如果这样说,那岂不是宁远伯便是观世音菩萨的后身,到人世间来兴修一番度化众生的?
如此这样一来,岂不是大家在对待南粤军与宁远伯的问题上更要谨慎了!
陈列嘉措却不这么想。他有些恍然大悟了!“佛爷!如此说来弟子便全然知晓了!为何南中百姓口中称宁远伯为上天选中之人,为何宁远伯有如此的大智慧能够将一片蛮荒酷热之地变为人间乐土,此皆佛法无边也!”
看着台下的观众如此与自己展开良好的互动,顿时让宝座上的两位主演大为欣慰。
“尔等知之便可!切勿外传,否则佛祖降下罪来,可是要下拔舌地狱的!”
有了这番理论在前,众人自然要按照佛爷们的意图办事了。
不过,倒也不曾出了陈列嘉措与伊拉古克三的预料,不管是大唐还是大元、大明,以至于是到了眼前的宁远伯或是博格达汗。乌斯藏上层考虑的永远都是乌斯藏自己的利益。
“上师开示曰,南要亲密,北必恭顺。至于其中的天机,尔等日后便知晓了!”
五世大海上师的这番话,很好的表现出了黄教历代高僧的政治态度和手段。那就是,当一个合格的墙头草******。
如今南粤军与乌斯藏的商贸往来日益密切,如果大海上师们责令各地不得与南粤军贸易,那只怕各地寺庙的大小活佛和各处的官员贵族们会很好的让两位佛爷早上西天取侍奉佛祖的。但是,北面的那位却又是一个极度虔诚的信众,无论如何也舍不得。
于是乎,汉人经典段落之中的东食西宿被稍加演变,变成了两位佛爷的老师指点出的偈语。
(俗说:齐人有女,二人求见。东家子丑而富,西家子好而贫。父母疑不能决,问其女,定所欲适,难指斥言者,偏袒,令我知之。女便两袒。怪问其故。曰:“欲东家食,而西家宿。”此为两袒者也。)
如此一来,大家都是一个皆大欢喜的局面。
从日喀则到孟加拉的道路继续昼夜赶工。各处商埠的房屋仓库在官员贵族督促之下,也是进展颇为顺利。从佛爷到朗生们都需要、喜欢的商品也是被骡子和牦牛不辞辛苦的从山下运到年楚河谷,运到日喀则、运到拉萨。
大笔的商税变成了白花花的银元,变成了沉重的木箱,被朗生堆穷们喊着号子抬进各处仓库之中紧紧的锁闭起来。
不过,按照黄教一贯的卖队友的作风,这一番秘密商议,却是完全对固始汗系统的蒙古人封锁消息,只是让蒙古人看到了南中的商品继续如海子涨潮一般运到而已。
但是,所谓的“北必恭顺”,却是与固始汗一道做到了。
议事之后不久,伊拉古克三便以两位佛爷使者的身份,与固始汗的使者一道出前藏经青海准备到盛京向黄太吉祝贺他取得了辽东大战的胜利。
但是,令伊拉古克三想不到的是,他还在青海跋涉时,盛京城中已经情势大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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