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堂庭院的溪水边，新建了一个凉亭，避暑纳凉的好去处，不止先生喜欢在里面看书，学堂的学生也喜欢趴在里面睡的口水直流。

绿衣小姑娘捧着本书，坐的端端正正，但走近两步，就会发现她已经闭着眼睛酣然入梦。

其他人的睡姿就要随意很多，脑袋搁在栏杆上平仰着，或者左右歪头互相靠在一起的，要不就抱着柱子鼾声阵阵。

流水潺潺，偶尔两三缕小风，抚平眉眼。

小姑娘手里的书开始往下掉，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她脑袋一垂，下意识拿紧了手里的书，随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抹了抹嘴巴，这才摊开四肢躺在椅子上，惬意的打了个哈欠。

随即胡乱嘀咕，“先生还说四季都有杨柳依依，现在有啥子杨柳依依嘛，分明都快被晒成干柳了。”

农人在天气最热的时候不会下地干活，学生在正午的时候自然也不用坐在学堂里念书，不过下午散学的时候就比较晚了。

蓉宝翻了个身，双手搭在栏杆上晃荡，先是叹息着说了几句，“热啊热啊。”

随即就开始背书，她刚入学堂读书那会儿，就已经背到《论语》，前年在先生的戒尺下，就背完了《中庸》和《孟子》，只不过其中的释义道理并不了解。

现在开始看子书，常读的是《荀子》。

这会儿便从劝学背到修身，不过这两篇文章的篇幅太长了，等她背完，亭内其他人也陆陆续续的醒了过来。

钱妙来眨了好几下眼睛，往左右看了看，见所有人手里都有书，又忍不住闭上眼睛，准备再睡一觉。

李为先给了他一手肘，“起来。”

钱妙来恨不得拿书砸在他脑袋上，烦人精！

“先生下午要讲《老子》，你会断句？”

钱妙来瞪了他一眼，“不会不会，我全都不会，反正先生会讲。”

李为先微微一笑，说了一句让他再也睡不着的话，“先生说让我们先自己断句。”

“没有吧。”钱妙来将信将疑，“先生什么时候说过。”

蓉宝又背了一篇文章，然后插嘴道:“前天就说了，说今天下午讲《老子》，让我们先断句通读。”

钱妙来愣了半天，像是被吓傻了，然后猛得起身，跑去学舍拿了纸笔，把书和纸放在亭椅上，撸起袖子，深吸了一口气，开抄，顺便把断句也抄了上去。

夏天读书的效率是很低的，哪怕先生讲的再有意思，底下的学生也忍不住昏昏欲睡。

庄先生一手拿书，一手拿着戒尺，“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  斯不善已。”

他路过蓉宝时，伸手在桌上敲了敲，小鸡啄米一样点头的小姑娘，立即捧着书，读的比谁都大声，“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  斯不善已。”

庄先生在旁边站了会儿，见蓉宝声音朗朗，这才继续往后面走，接着一个一个敲过去。

先生念一句，学生摇头晃脑的跟着读一句。

等把这一篇文章读完，庄先生才开始讲释义。

“因此圣人用无为的观点对待世事，用不言的方式施行教化：听任万物自然兴起而不为其创始，有所施为，但不加自己的倾向，功成业就而不自居。正由于不居功，就无所谓失去。”

蓉宝轻声问，“先生，不言怎么实施教化？”

庄先生反问道:“当世上只有一个读书人的时候，他说的道理会有人听吗？”

蓉宝仔细想了想，“如果说的有道理，我会听。”

“你怎么就知道他说的话一定有道理呢？”

蓉宝苦恼的皱起眉，觉得先生这句话问的很奇怪，有没有道理想一想就知道了呀，就算自己想不出来，还可以问爹娘，问先生，问长辈，问小伙伴。

庄先生似乎能猜出她的想法，温声道:“一个道理，在你们家中是对的，在别人家中兴许是错的，坐在学堂里是对的，但要换个地方又不一定对。”

他往窗外看了看，缓缓笑说，“劝君莫食三月鲫，劝君莫打三春鸟。那打了三春鸟，吃了三月鲫的人便是坏人吗？”

“先生，为什么不能吃三月鲫，打三月鸟？”

“因为三月的鲫鱼正怀着鱼籽，三月的幼鸟正在巢里等待母亲的喂养。”

尚有童心且心思纯善的小读书人交头接耳的议论纷纷，先生也没有阻止，只是拿着书坐在堂上，倾耳细听。

半晌所有的声音消失，只有一道声音在堂上响起，十分笃定，“幼鸟等待母亲的喂养，要是我们把大鸟抓走了，那幼鸟不是也死了吗？小鸟还没长大了就饿死了，好可怜的。先生常对我们说，不仅对人要常怀善心，对天地万物更应如此。”

虽然没有直接的回答那个问题，但庄先生也知道自己学生的答案，他微微一笑道:“对于你们来说，打三春鸟吃三月鲫太过残忍，少了对万物的怜悯善意，但对于其他人来说，这句话却不全然对。”

学生又问，“先生，为什么？”

庄先生仔细想了想，觉得这个道理还得让他们自己想出来最好，于是道:“明早我们出城问一问。”

蓉宝永远是嘴巴最快的那一个，“先生，是去询问其他先生吗？您也不知道答案吗？”

庄先生笑了笑，点头说是。

屋内众人都好奇起来，连庄先生都解不出的道理，还有哪个“厉害先生”能解出来。

不过好奇过后，就是铺天盖地的欢呼。

能在读书的时候出去玩，是天底下最快乐的事，比吃冰酪还快乐。

庄先生被吵的头晕，“咳”了两下，屋内叽叽喳喳的声音便逐渐消失。

只是嘴巴不说了，心已经飞出去了。

蓉宝小声的跟嘉宝咬耳朵，“你还有钱吗？我想吃羊肉饼了。”

“有。”嘉宝不太开心道:“你上回借的钱还没还呢。”

“哎呀，你别这么小气嘛，我下回就还你啦。”

庄先生站在旁边咳了两声，两个小脑袋立即晃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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