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头上，不断有风刮过。楚嫣红离开后，骆云帆就这么怔怔地站着，对面的唐晓就那样站在他的面前。

他的神思有了些恍惚，当年在无名山上一别，已经有三年多的光阴。他曾经说过，再见唐晓，他不会心慈手软，他会毫不犹豫杀了她的。

现在，就是他们再见之日。骆云帆却没有出手，或许在他心里，他不愿相信他的父亲是死在唐晓的手中的。

这些年，他也一直在调查着父亲的死因，遗憾的是，至今无所获。

“你我之间的恩怨，是时候该做个了解了。”唐晓突然开了口，她的话打破了他们之间的沉默。

唐晓没有杀骆云帆的父亲，她口中的恩怨自然不是指的这件事，而是另一件事。

骆云帆举起手中的剑，指着唐晓，道：“我说过，再见你，我一定会杀了你的。”

“我知道，我也一直等你来找我。”唐晓面对着这把近在咫尺的剑，没有丝毫的畏惧，她面色不改，继续道：“不过有些事我没有做过，便不会承认，所以……”

唐晓说着便用手中的剑将骆云帆手中的剑打了回去，骆云帆倒退了几步，“你！”

“如果你爹是我杀的，那么我这条命任由你拿去。”

唐晓的话更笃定，她越是这般笃定，越是让骆云帆为难。他也想选择相信她，但是事实无法让他选择盲目地相信。

“如果我爹不是你杀的，为什么当年会在你离开之后，我爹便死了？”

骆云帆既没有证据证明骆康是她杀的，也没有证据证明不是她杀的。明明没有证据，但他却兀自在这里挣扎着、痛苦着。看着这样的骆云帆，唐晓觉得他很可笑，更为当年白莘对他的感情感到不值。

爱一个人，如果连真正的信任都不愿给予，那么不爱也罢了。唐晓感到了一丝庆幸，庆幸自己爱上的不是像骆云帆这种优柔寡断的男人，庆幸当年骆云帆的不娶之恩。

唐晓不想再为当年自己没做过的事，做过多的辩解，她直接道：“既然你不相信我，那就让我们手中的剑说话吧。这一次，你不会心软，我也不会手下留情的。”

唐晓说着便驱动身子，以鬼魅般的脚踪径直来到骆云帆面前，她手中的剑鼓足了力量刺去。

没有躲避，没有举剑来挡。唐晓手中的剑以不可抵挡的锐意，毫无阻碍地灌入了骆云帆的身体。

“你……”唐晓惊讶于骆云帆的不躲避，她盯着手里的剑，突然放开了手，身子不由自主地退后了几步。

只见骆云帆带着轻松的口吻道：“我以为，再见你，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

骆云帆的嘴角咧开一个弧度，伴着嘴角的血，像死灵谷里盛开的红玫瑰。

“看来我还是高估了自己，对你，无论如何，我始终都下不了手。”

骆云帆的身子在原地不由地轻晃了几下，眼见着便要摔倒，唐晓的手刚伸出，复又害怕地抽了回去。

“云帆！”隐匿在暗处的渔阳看见骆云帆受了重伤，她便再也无法按捺，唐晓不知她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却也没心思去计较。

她往后退了几步，离倒地的骆云帆更远了。骆云帆没有理会渔阳，他的眼睛紧紧盯着唐晓。

唐晓带着漠然的神色，道“对不起。”

只是一句对不起，唐晓转身便离去，走下城墙。

“白莘！”

她听见身后骆云帆声嘶力竭的呐喊声，就算是受了重伤，他也想用力留住唐晓。

在这个世界，又有多少人能留得住自己想留的人呢？

城墙之上，渔阳抱着骆云帆，紧紧捂住他的伤口。

“你怎么来了？”骆云帆注意到渔阳面上的担心，微有些感动。

“如果我不来，你是不是就这样死在她的手上。”看着这些伤口，渔阳的眼泪竟是不由自主地落下，落在骆云帆的手臂上。

就算骆云帆的心里一直以来都没有渔阳，但终究不是铁打的，他还是会感动，感动于渔阳的挺身而出。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渔阳的眼泪一旦决堤，便再也止不住了。对于她和骆云帆的婚姻，渔阳一直认为这就是政权权衡的结果，他们之间因为利益而结合，自己这辈子只会对御靳霆一个人钟情，不会再爱上其他人。

但是老天爷总爱这般捉弄人，她以为的，总是出乎她的意料。这三年来，她在骆家堡，在和骆云帆的朝夕相处中，她渐渐被骆云帆表面的花言巧语，其实内心的温暖打动。

也在刚才，当她亲眼看见唐晓的剑刺进骆云帆的身体的时候，她才知道自己对骆云帆真正的感情。是爱，她爱骆云帆。而对御靳霆的感情，只是年少时的执念罢了。

“我知道你的心里只有她，但是我不介意。我会一直守在你的身边，直到有一天，你的心里也有我一点位子。”

真正的爱，便不是占有，而是成全。

渔阳紧紧抱着骆云帆，无论生死，此生她都要和他一起。

骆云帆满是血的手轻轻搭在了她的肩上，他给不了渔阳什么，就连一颗完整的心都无法给她，愧疚盈涌心间。

离开城墙的唐晓，穿过依旧热闹的闹市，走到安静小巷的深处。

正在府邸外焦急等待着的婢女们，看见唐晓回来，便激动上前道：“姑娘，你这是去哪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奴婢们担心您出事，真是急死奴婢们了。”

面对这些婢女七嘴八舌的担心，唐晓只说了句道：“我没事，进去吧。”

“哎，好。”

唐晓回到了西苑，她脱下披风，让婢女们都先回房休息了，今天累了一天了，她们确实辛苦了。

屋子里的唐晓，孤零零的一个人。她拿出收在柜子里的笔墨，她不经常用笔墨纸砚，便让婢女收在了柜子里。

现在，她取出这些笔墨纸砚，坐在书桌边。袖子不小心沾到桌子上的灰，这还是她第一次使用这张书桌，平日里也就是个摆设。

唐晓握着笔，用极其不规范的握笔姿势，在宣纸上写下字。

这些都是她想对御靳霆说的，这次，虽然依旧不会当面告别，但是她想留下这一纸书信，让他安心。

窗外是寂静的夜色，如果此时唐晓的视线顺着明窗，向外飘去，落在院子门口的方向，她便会看见一个注视的关切目光。

御靳霆正站在院门口，他的双手背在身后，手上拿着的是一支琉璃朱钗。这是他今天在经过闹市的时候，一眼相中的。虽不名贵，但是他觉得这个很适合唐晓。

他望着屋子里的倒影，始终没有勇气敲开那扇门。

不多时，宣纸上便落了许多极其难看的字，不怎么会写毛笔字的唐晓总算将自己想说的，都写在了白纸之上。她将笔放回墨砚旁边，回身拿起藏在床内侧的包袱，这是她一早便准备好了的，里面装着的是一些衣服、干粮和水，尤其是水，唐晓现在的身体决不能缺水。

她换上自己的衣服，将适才自己身上穿的流苏裙重新折叠好放在了床上。一身白色干练男装，唐晓背着包袱走出屋子的门，转身关上了门。

在院门口，再也不见御靳霆的身影，他还是没有勇气将东西送给唐晓。唐晓当然也不会知道，刚才御靳霆来过。

唐晓出了府邸，她忍不住回头望了眼这座宅子。

“再见了。”

再也不见之后，便是果断的离开。

“怎么，打算就这么走了？”

唐晓还没走出这个巷子，在她前头便出现了楚嫣红的身影。

“你一直跟着我，当真是辛苦了。”唐晓敏锐的感知力不可能不知道楚嫣红的存在，她只是刻意装作不知罢了。只要楚嫣红对她没有什么坏心思，她也就没必要在意多一个人跟在自己的身边。

“既然你都知道了我在跟着你，为什么还这么淡定？你难道就不怕，我再对你下手吗？”楚嫣红装出一副意味深沉的样子，让人看着好像真的有什么不良的居心。

唐晓虽不甚了解楚嫣红，但她明白，如果楚嫣红真想杀她，刚才在城墙之上，她就不会那么轻易认输。唐晓联想到既然楚嫣红这样跟在她身边，唐晓愈加断定，比起要杀自己，楚嫣红或许是有求于自己。

她是玉京门的人，而唐晓曾经是玉京门的圣女，或许这其间真得有某些关联吧。

“若你要下手，恐怕我现在就不是站在这了。”

楚嫣红忍不住笑了，和聪明人说话，就是有一点好处，不用太费力，甚至每句话都是试探和过招。

她瞧了眼唐晓身上的包袱，问道：“你要走？去哪里？”

楚嫣红的问题，唐晓觉得很莫名，她们之间的关系应该还未到可以询问对方去哪的程度吧。

唐晓自然不会回答她的问题，唐晓背着行囊便继续往前头走去。被唐晓这么不礼貌的对待以后，楚嫣红也不生气，拿起手中的剑便跟了上去。

唐晓在前头走着，楚嫣红便在后头跟着。往日楚嫣红倚翠楼花魁高贵冷艳的形象，和现在相比，简直就是判若两人。

现在的楚嫣红光长着一张魅惑人的脸了，跟着唐晓的行为却有些出乎人的意料。

直到出了苍牙镇，唐晓终于忍不住回头，对楚嫣红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要杀我？我和你无仇无怨，而且你也显然没有要杀我的心思。”楚嫣红听着唐晓的话，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

“那你跟着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楚嫣红继续保持沉默，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她很像一个人，一个传说中的人。但是唐晓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太可能。她们之间的年龄相差太大，应该没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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