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李小可说要走了，太婆立即想要挪起身，她要送李小可。

  张家村的房子都是土坯房，地面凹凸不平，每个房间门口还有门槛，不是很高，大概十来公分，但对于腿脚不便的太婆，还是有难度的。

  尤其是大门口的门槛，非常高，至少有30公分的高度。

  大门正对着的是堂屋，两边是东西厢房，里面一间套着一间，太婆在最里面的一间小屋，从堂屋进到太婆的房，要经过两个十公分的门槛。

  进门的时候叶子刚两手拎着东西，加上屋内光线很暗，他一连被绊了几次，要不是他个头高反应快，当时就要摔地上。

  李小可按着太婆的肩膀，坚决不许她起身，并再三承诺最多过两个月，一定会再来看她。太婆终于答应了，说不送。

  李小可这才起身，最后看了一眼太婆，狠心离开。

  车子启动的时候，太婆柱着一根木棍艰难地出现在了大门口。她站在高高的门槛后面，一手扶着门，一手柱着棍，衣服穿在她瘦削的身上，非常地空落。

  她正探着脑袋，眼睛四处搜寻着，院门外很多邻居在围观，她没有找到李小可，脸上有些失望。

  李小可捂着嘴巴，眼泪刷地下来了。她哆嗦着嘴唇，飞快地降下车窗，趴在车窗上用力地挥着手。太婆终于看见了，她笑了。

  她朝着李小可的方向，轻轻地挥着手，手心里攥着手帕，不时地用手帕擦一下眼睛。

  车子开出小村庄，叶子刚看着默默流泪不语的李小可，今天的李小可哭了太多回，他不敢轻易讲话。直到驶出县城后，李小可才止住了眼泪。

  叶子刚这才大着胆子开口：“小可，太婆那里也不是很远，你要是想去，我随时都可以开车带你去看她的。”

  “子刚，谢谢你。刚才太婆误会了我们的关系，我没有开口解释。我看她很高兴，就想让她多高兴一会儿。谢谢你没有戳穿，对不起。”李小可哑着嗓子说。

  “没，没关系。”叶子刚干巴巴地说。他沉默几秒，故作轻松地说：“被太婆误会，是我的荣幸。”

  “不，这对你不公平。”李小可看向窗外，“下次见面，我会和太婆说清楚的。”

  “下次我还能跟着一起来吗？”

  “必须啊！我一个人来搞不定的。”李小可转头看向他：“下次来我要把太婆接走，这个忙只有你能帮我。还有我舅婆那家子比较势利，我也需要你来帮忙镇场子。”

  叶子刚听了这话，高兴了：“没问题！你说一声，我们随时都能出发。”

  “你是想把太婆接去省城？”

  “是的，虽然这件事很难，但我一定要去做，不然我一辈子都会活在后悔中。”

  “把太婆接走并不难啊，我开车当天就可以来回。”

  “接走不难，难的是送回来。”

  叶子刚不懂，李小可就把太婆当初是怎么来到张家村的事情告诉了他。

  “我太婆这一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和太公合葬，舅公就葬在太公旁边。百年之后如果能和太公合葬，也算是一家三口团圆了。

  当初堂舅公一家就是利用这一点把太婆接回来，接来没几年又后悔了，想要把太婆送走，太婆怕走了之后张家村不再接纳她，就一直不肯走。”

  叶子刚听了，一时间也觉得事情有些棘手。

  “现在管得很严，去世都得火化，合葬应该就是把骨灰盒放进太公的墓里，我们找找村长，他同意是不是就行了？”

  “哪有这么简单，合葬就意味着要把太公的墓打开，这些都要请人看日子看时辰，还有各种讲究，还得有孝子贤孙摔盆打幡，甚至都不会让女人上前。我一个外姓女子，若是直接去把太公的坟挖开，只怕都走不出这张家村。”李小可凄然一笑，这就是身为女子的悲哀，很多事情都做不了主。

  做为一个女人，怎么就这么难呢？就为了死后能葬在想葬的地方，被困在那间小黑屋不敢离开，和一家与自己既没有血缘关系，又没有任何感情的夫家晚辈生活在一起。

  侄子对这个婶娘只怕都是印象不深，侄媳妇和侄孙们就更不用说了，都没见过面。

  “你专心开车，我休息一会儿。”李小可闭上眼睛。

  “好。”

  李小可并不想休息，她的眼睛很酸痛，此刻的她并不想看任何风景。

  她在想着上一世她出去打工，葛女士帮她照顾甜甜的那些年。每次放长假都归心似箭，一年仅有的3次长假，是她们团聚的日子。

  甜甜吃过早饭就会守在院子里，哪怕明知道这时候妈妈才刚刚出发，她仍然不肯离开院子，时不时地透过铁门的栅栏向外张望着，等她的身影一出现，甜甜就会迅速拔掉门闩打开院门，欢喜地叫着“妈妈”扑上来，她就伸开双手一把抱起甜甜。

  哪怕葛女士骂着“都多大了！抱着干什么！”，她也不放手，甜甜紧紧地搂着她的脖子，小嘴巴嘟着不停地亲着她的脸。她紧紧地抱着甜甜的腰，等甜甜亲完了，她就一下、一下亲吻着她的小脸蛋，逗得甜甜直笑。

  路上的疲惫一扫空，只剩满心的欢喜和幸福。

  每次返程时甜甜坚持要送她到车站，哭得像小花猫一样的小脸上，只因李小可说了一句“你如果每次都哭成这样，就不要送妈妈了”，她又急忙挤出一抹笑，笑得很是难看。

  那笑容像把利箭，深深地刺进李小可的心，她一辈子都不敢忘记。她一个人在外面打拼，条件再苦再难，她只要想起那个笑容，就觉得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力量。

  李小可那时候真希望自己是只袋鼠妈妈，能把小袋鼠放进口袋里，走到哪带到哪，就不必忍受这分离之苦、锥心之痛。

  甜甜和太婆和她分别时的画面不停地交叉闪映，李小可的眼泪一路就没有停过。

  进入省城后，她竟然睡着了。

  “小可，到家了。”叶子刚唤醒她。

  “哦，好。”李小可慌忙坐起身，胡乱擦了一把脸。

  下午他们去派出所办了户口迁入，同时申办了新的身份证。身份证要两个月后来取，户口簿当时就发了。拿到崭新的户口簿，看到户主写着“李小可”三个字，她释然一笑。

  她终于拥有了自己独立的户口簿，作为户主，以后谁也不能再控制她。

  “子刚，你能教我学开车吗？”

  “必须能啊。”叶子刚很开心，他也有能教小可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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