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开学第一期黑板报的任务安排了下来，轮到了颜灵这一组。

        他们组总共七个人，四男生三女生，讨论一圈一下，除了颜灵小时候学过点画画，其他几人对画画都一窍不通。

        最后分工，颜灵画画，剩下的人负责查资料,排版,以及写粉笔字。

        再过几天就是中秋节，黑板报的主题也和这个节有关。课间时，颜灵拿着手机查了查，找到一个卡通版的嫦娥。

        线条看着还比较简单，感觉应该挺好上手的，她决定参照着这个来画。

        晚自习课结束，颜灵让叶晓晓先回宿舍，她搬着自己的椅子到教室后面的黑板前，踩上去，手里捏着粉笔开始画。

        现在先用粉笔勾出轮廓，等明天再用买来的颜料上色。

        班上的同学陆续都走了，又过了几分钟，做卫生的同学也打扫干净了。

        最后走的女生把笤帚和撮箕归置好，背上书包，和颜灵说了声再见。

        “拜拜呀。”颜灵笑着和她挥了挥手。

        空荡荡的教室一下子变得很安静。

        颜灵站在椅子上，扭过头看了眼，少年纹丝不动地坐在位置上，低眸打游戏，没有任何要走的意思。

        虽说是同桌，但两人平时说话次数特别少。

        她犹豫了下，还是忍不住问：“你还不回家吗？”

        秦决眼皮向上一撩，往她那儿看去一眼,无所谓的语气：“回去也就是换个地方打游戏。”

        顿了下，眉骨扬了扬，声音懒散：“怎么，你嫌我在这儿碍事？”

        “我没有。”颜灵连忙否认。

        这教室又不是她的，她有什么资格嫌的。

        而且说实话，她胆子挺小的，外面走廊乌漆嘛黑的，一个人影都没有，要是她单独待在这儿，心底多少还有点怕的。

        秦决看着小姑娘像拨浪鼓摇得飞快的小脑袋，心里这才稍稍满意。

        颜灵继续用粉笔画。

        她七八岁时的确学过画画的,妈妈当时见她总喜欢拿着蜡笔画画,还特地请了美术老师来家里教她。

        三年级的时候,她还得过小学生绘画比赛三等奖呢。

        然而隔了这么些年，她却很生疏了，连基本的线条都画得不太好。

        颜灵左手拿着手机，低头看看上面参考的图片，又看看黑板上自己画的，正为难地想着要怎么改时，背后传来少年的一声低笑。

        她回过头，看见秦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自己后面。

        他挑了下眉，声音散漫戏谑：“颜灵，你这画的什么啊，也太丑了吧。”

        颜灵：“……”

        就算觉得她画得丑，也可以稍微稍微说得婉转一点儿,不至于这么直白啊！

        颜灵站在椅子上，和一米八几的秦决一样高，她头一回和他平视，直勾勾对上少年的眸子。

        瞳仁漆黑似墨，浮着明显，不加掩藏的笑意，明摆着是在笑话她画得丑。

        颜灵忽然有点不开心，脸颊微微鼓了一下，不服气道：“你觉得我画得丑那你来画，说不定还不如我呢。”

        她这话说得十分自信，说秦决打架很厉害她信，但是画画，实在不符合他的气质。

        秦决勾了下唇，声线懒懒的：“要不我们赌一次？”

        颜灵一懵：“赌什么？”

        秦决没回答，向她伸出手，宽大的掌心向上：“把你的手机给我看看。”

        颜灵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听话地把自己手机交给他。

        小姑娘手机上套着个粉色草莓的手机壳，握得久了，带着她掌心的温度。

        秦决拿在手里，垂眼看了看屏幕上的图案，真就挺简单的。

        “你先下来。”他声音散漫地开口。

        颜灵膝盖弯曲，从椅子上跳了下来，蹦跶落地的那一下，像只小兔子。

        扎着的马尾在空中晃了晃。

        秦决把手机还给了她，脚往椅子上一抬，敏捷地踩了上去，手拿起黑板擦，把她画的那个全擦了。

        又低头，瞟了一眼她手机上的图案。

        颜灵头向上仰着，看见少年瘦削修长的手指捏起她刚用了一半的白色粉笔头。

        几分钟不到，他三下五除二的，就将一个奔月的嫦娥画了出来,仙气飘飘的。

        比她画的真的好多了。

        颜灵睁大的眼睛里透出惊讶。

        秦决盯着黑板上的嫦娥看了几秒，忽然眉峰一皱，左手拿着的黑板擦将嫦娥的脸和眼睛都擦了。

        颜灵“诶”了声，不解道：“画得这么好，你怎么擦了呀。”

        秦决：“和你手机里的那张图画得不像。”

        颜灵疑惑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机，又回想了下他刚才画的，那张脸确实不太像。

        可是也画得很好呀。

        “其实我找这张图只是参照，不用和它完全画得一样的。”

        秦决唇线抿直，没解释。

        那张图片里的嫦娥脸是尖的，眼睛也是细长的丹凤眼，而他把脸画得圆了些，那双眼睛也成了圆润饱满的杏眼。

        潜意识里,他完完全全是按着小姑娘的长相画的。在她或者别的什么人察觉之前,他得擦掉。

        重新画的也很快。

        粉笔只剩下很短一截，他往前一掷，粉笔头在空中划出一个弧线，扔进了墙角的垃圾桶。

        他跳下椅子，颜灵要去搬自己的椅子，秦决手一拎，替她放了回去。

        两人手上都沾了粉笔灰,去卫生间洗完手，一起下楼。

        颜灵走在他身后，一阶一阶的踩着楼梯，秦决连书包也没拿，就手里捏着个黑色手机。

        教学楼这时没其他人了，他们两个的脚步声在楼梯听着格外清晰。

        走到最后一个台阶，颜灵突然间想起刚才他随口提的那个赌:“刚刚那个赌，是你赢了呀。”

        秦决闻声回过头。

        少女眼睛黑白分明，映着皎洁月光，瞳仁似琉璃一样干净透彻。

        远处榕树上知了隐隐传入耳，窗户大敞着，夏夜的晚风吹进来，还带着点儿白日的躁。

        把她身上甜甜的馨香送入他鼻间。

        “可是，你还没说我们赌的是什么呢？”她歪了下头，仰脸望向他，目光柔软又不设防。

        很乖的样子。

        秦决像是被提醒了，嘴角往上一提：“哦，是我赢了。”

        他视线微垂，从少女温婉好看的眉眼间下移，落到她柔软饱满,粉嘟嘟的菱唇，眸光渐渐加深。

        秦决心里被什么勾了一下，渗出痒意，他喉结滚了滚：“既然我赢了，是不是我提什么要求你都答应我？”

        嗓音里浸着颜灵不曾察觉的哑。

        颜灵点了点头。

        就算不是赌，他帮了自己忙，她感谢一下也是应该的。

        想了想，补充了句：“不能太过分了。”

        秦决低笑了声。

        哦,也不算太傻。

        他目光从少女的菱唇上移开：“你明天帮我带份早餐行吧？”

        颜灵没想到要求这么简单，眼角弯下，答应得很爽快：“好呀，你要吃什么？”

        “随便，你喜欢吃什么给我带什么就行了。”

        还没入秋分，早晨天都亮得早。

        七点钟不到，颜灵起床，很快收拾洗漱完，又挤了点基础款的乳液往脸上抹。

        她背上书包，站在桌子前,手里拿着语文书背刚学那首的归园田居。

        叶晓晓动作要慢些，她护肤步骤很齐全，先往脸上拍神仙水，然后是海蓝之谜的面霜，最后用卷发棒把刘海卷出个空气刘海的弧度。

        匆忙地把卷发棒的插头一拔，叶晓晓背起书包亲昵地挽起颜灵的手，抱歉道：“不好意思，又让你等久了。”

        “没事。”颜灵笑了笑：“时间还早，我正好背背书。”

        两人走到食堂。

        叶晓晓在番茄牛腩面窗口排队时，颜灵买了最近自己喜欢的豆沙糯米饼。

        她记得昨晚上答应秦决的，给他也买了同样的。

        又去买了两杯薏仁豆浆。

        叶晓晓拎着碗热气腾腾的牛腩面来找她，见她手里提着几个塑料袋，好奇问：“灵灵你怎么买这么多呀？”

        “我给秦决带的。”

        “哦，你给——”叶晓晓反应过来，以为自己听错了，“灵灵你再说一遍，你给谁带的？”

        “秦决。”

        颜灵重复了遍，解释道：“他昨天晚上帮了我画黑板报，我答应给他带早餐。”

        叶晓晓整个人迷茫了。

        秦决？？画黑板报？？？

        不是……这两个词怎么看都搭不上边啊？？！

        到了教室，离早自习还有十几分钟。

        颜灵交了作业，拿出等会儿要听写的英语单词，吸着豆浆背单词。

        陆续的，同学们都来了。

        平常秦决少则迟到一二十分钟，多则迟到一个早自习的人今天来得意外早。

        铃还没打响呢，他就从教室后门走了进来，手里拎着个还没开封的百岁山。

        白衣黑裤的校服穿在身上，也盖不住少年周身的桀骜张扬的气质。

        他拉开椅子，颜灵刚准备把买好的早餐给他，一个身影直直地朝着他们这边走来。

        夏露凝怎么都没想到分班之后秦决的新同桌是颜灵,脸色一僵。

        但很快她想到颜灵瘸了的左脚,秦决眼光高得很,怎么可能会喜欢上一个残疾人。

        她脸上重新挂上甜美笑容,走到秦决面前：“这是我家酒店定制的月饼，口味特别好。”

        “我给你带了一块。”夏露凝笑着，手往前伸，将一盒包装精致的月饼盒递给他。

        她知道秦决和家里关系不好，平时基本不怎么回去,像这样合家团聚的节日,她给的关心和温暖不正好是打开冷漠少年心房的一把钥匙吗。

        她看过的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

        结果少年完全不按套路出牌:“不要。”

        他抬眸，视线冷冰冰：“我记得我不止一次说过，别来找我,很烦。”

        才拒绝完人，他就转头看向自己的小同桌：“你答应给我带的早餐呢。”

        方才的冷漠疏离收敛得一干二净,这声音较之刚才，不知道温和了多少倍。

        让人乍一听还以为是换了个人。

        颜灵有些尴尬,他刚才那样不留情地拒绝了一个送月饼的女生,自己现在把早餐送他,感觉就不太好。

        见她不说话,秦决眼眯了眯，露出有点危险的表情：“你不会是忘了吧？”

        亏得他还专门设了个闹钟。

        颜灵回过神,摇头小声道：“我没有忘。”

        她手伸进抽屉的桌洞，把一杯豆浆和红豆糯米饼拿出来放到了他桌上。又摸进书包的侧兜，翻出一个塑料袋包装的吸管朝他递去。

        “给。”

        “谢了。”秦决接了勺子，嘴角弯出一点笑。

        夏露凝站在原地，看见秦决大口吃着学校食堂几块钱买来的红豆饼,她捏着精致包装的月饼盒的手指紧了又紧。

        周围同学向她投来看好戏的目光,夏露凝咬住唇，委屈又气愤地走了。

        早自习铃声打响时，周益耳朵里塞着耳机，拎着个就随便装了本练习册的空书包从教室后门吊儿郎当地进来。

        走了几步，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又倒退着走到秦决那儿。

        周益摘下耳机，惊讶瞪大眼：“决哥你今天竟然没有迟到！”

        见到他正在吃的红豆糯米饼，更惊讶：“决哥你怎么吃这个啊？你不是……”

        后面那半句“甜腻的玩意儿”还没说出口，就被少年冷飕飕瞥过来的一眼给止住。

        颜灵听见周益的话，有点担心是不是自己带的早餐不合秦决心意。

        她停下在草稿纸写单词的笔，抬起头看向周益，问他：“怎么了？”

        周益刚张了张口，一个音节还没发出，就撞上少年的死亡凝视。

        那些话被他生生又咽了回去。

        周益干笑：“没、没什么。”

        颜灵有些奇怪，又看向秦决：“今天我带的这早餐你觉得好吃吗？”

        他对上少女漂亮的眸子，她鸦黑纤浓的睫毛眨了眨，像是很在意他的看法。

        秦决心情莫名很好，唇角扬起：“嗯，好吃。”

        周益：“……”

        回到自己班上,夏露凝的脾气就收不住了,她将月饼盒重重地往桌上一扔。

        同桌是和她平时玩得好的女生,见状关心问:“怎么了”

        夏露凝表情气愤：“秦决现在的同桌是颜灵！我给他送月饼他看都不看一眼,颜灵送的早餐他倒是吃得有滋有味。”

        “你说在他心里，我难道比不过一个瘸子吗？”

        同桌心说论脸的话还真比不过，但这话她哪敢讲出来，忙笑着道：“怎么可能，露凝你长得漂亮，学习优秀，家世也好，颜灵那样一个瘸子怎么比得上你。”

        夏露凝被这几句话哄得心里稍稍舒服了些，哼了声翻开书。

        这段对话尽数落到前排季淮予的耳朵里。

        他清楚秦决是什么样的性格，冷漠，自傲，谁都不放在眼里。

        季淮予不相信他会随便接受一个女生的早餐。

        他脑海里浮现出昨天见到见到的那个腿不太好的小姑娘。

        鹅蛋脸，杏眼弯眉，长得确实漂亮，看着乖乖软软的。

        季淮予唇扯了下，想来温和的脸上露出一丝嘲讽。

        秦决那样冷心冷肺的人，原来会看上的是那样的类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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