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在基层混个履历，日后调回院里也有了升职的资本，但是眼下，这人明显是来上眼药的。

秋火明知道对方来者不善，不过，看对方的样子，这件事情怕是已经尘埃落定了，过来开个会，其实就是通告了。

送走这几个人，秋火明也无心办公了。

周院长要过两天才能到京城，回头，他要去接他。

退居二线，也就是享受级别待遇，但是不再有实质性的权力。

算一算，他离退休也没两年了，秋火明有些惋惜，周院长大才，他本身的专业水平，还有管理能力，大的项目的把控能力，都是国内屈指可数的，如果他愿意，秋火明很想把他挖到自己的公司里。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这件事情像是平息了，窦书记在院里跟秋火明打过一次照面，也是客客气气的，就是不提接下来的调动事宜。

陈尔东有天突然找到秋火明的宿舍里，跟秋火明谈了很多事情，陈尔东一直在车间，身处一线，加上他有几个徒弟，耳目众多。

秋火明叮嘱他，该干嘛干嘛，树欲静风不止，看来今年注定是个多事之秋……

周四一早，秋火明开着车去火车站，他跟周院长有一年没见了，每次都是各自忙碌，凑不齐碰头的时间。

这次周院长大概率留在京城不走了。

到了车站，秋火明等了半个小时左右，就看到了出站的人群中，一个穿着白色的确良短袖衬衫的消瘦身影走了出来。

秋火明不知道为什么，眼角发酸，他快步迎了过去。

将他手里的手提包，还有拖着的箱子，一起接到手上。

“周叔叔，你怎么瘦了……”

周院长笑了笑，“千金难买老来瘦，瘦点好。”

两人穿过拥挤的人流，出了站。

上了车，秋火明问道：“回家还是先到单位？”

“单位吧，你最近怎么样了？”周院长扭头看向秋火明，“我听老陈说了，别急，也别闹的过分了。”

秋火明撇撇嘴角，“没闹，就是提了个意见，实在不行，那就来吧，还能怎么办？”

“你现在啊，盘子做的大了，很多人看着，低调，小木这人我了解，性格急，但是说有多坏不至于，回头我找他谈一下，看看他是什么心思。”

秋火明点点头，“周叔叔你要不调到我们公司来，兼任一下，你来，我甘心当副总，让你当老大。”

“想什么呢！风口浪尖的，消停一下吧。”

周院长活动了一下肩膀，“一会儿到了单位，你先回去，有事我给你电话。”

“好嘞，行李放我车上，晚上给你送过去，顺便一起吃个饭？”

“好。”

周院长闭目养神。

到了单位后，秋火明放下他，开车回去了。

这一路上，他想了很多。

周院长老一辈的人，按部就班习惯了，早就浸染其中，经历过的大风大浪，更希望能平稳一些。

打熬也是一种学问。

炽热的午后，街道上行人都是脚步匆匆，树荫下倒是站了些闲人，还有些小摊贩，也一个个都无精打采。

秋火明开着车，也有几分懒洋洋的，提不起精神来。

回到了公司，刚坐下，戴重就来敲门了，看来他是老早就盯着他的动向。

一进来就把门反手关上，拉开椅子坐下。

“秋总，我听说……”

“有话就说，别拖泥带水。”

“我听说工厂那边……”戴重说话有些吞吞吐吐，最后干脆脖子一梗说道：“工厂那边来了几个人，跟齐经理私底下碰了几次头，具体说什么我不知道，我这几天赶工，去车间待的时间比较久，我这人，好结交朋友，是别人提醒我的……”

“我寻思来跟你说一下。”

“你要提拔我，我心里感激，真的，你认可我，我也认可你，别人来了我不服，我就服你……”

戴重的眉头皱着，“凭我的感觉，这次的事情，怕是不简单。”

秋火明心里有些难受，厂子是自己一手把它扭亏为盈的，如今终于做出了成绩了，这好了还没多久，就有人惦记着了。

要么有人眼红自己，要么有人想把这成果纳入他的怀里……

秋火明回国还没到三年时间，事情已经经历了不少了，对当前的政策也算是吃的比较透。

但是身在其中，身不由己的感觉越发的强烈了。

他看着戴重，“你说的事情，我听说了。”

“我们没有中饱私囊，财务报表清清楚楚的，给你们的奖励也都是白字黑字写清楚的，你们不用担心，再说了，天塌下来，我顶在前面，你们继续安心工作，大不了，把我撤了，换个人上来……”

“你要是走了，我立即辞职，秋总，我知道你心大，我的心也大，你去哪，我就去哪。”戴重看着秋火明一脸郑重地说道。

“去外省，离家千公里你也去？”

“去！我儿子都大了，老婆的厂子也不行了，干脆跟我一起去闯，哪里不是家。”

秋火明笑了起来，“这话说的豪气，行了，我心里有数，真的到那一天，随你……”

戴重这才放下心来，“好，可说好了，我让小丁一路盯着齐经理，有个风吹草动的，我再来跟你说。”

秋火明见他离开了，心里也有几分唏嘘。

这事情陈尔东那天过来他宿舍，就已经跟秋火明细说了一遍。

听戴重又说了一遍，看来对方这小动作有点多了。

秋火明放下手里的文件，站了起来，跟对门的财务室黄大姐交代了几句。

不一会儿，黄大姐拿着一沓近几个月的报表走了进来。

两人在办公室里核对了一番。

报表没问题，厂里齐经理的报销有问题。

写的材料单不对。

黄大姐抬头看着秋火明，“是不是笔误？”

这时候的单子都是手写为主，偶尔出现失误也很正常。

秋火明挑出来几个不同时间的单子，“不是笔误，这些留存，备个案，一会儿，叫上康经理，跟我一起去厂里看看。”

“你把去年的单子也翻出来，我看看。”

黄大姐应了一声，快步走出去。

秋火明靠在椅背上，突然觉得桌面上的文件都索然无味起来，不如回深城守着老婆孩子热炕头来的舒心。

他如今的家底，足以在深城过的风生水起。

半响，他摇摇头，自己一手搞起来的厂子，凭什么拱手让人。

他拿起电话，拨打了一个号码。

半响，陈秘书接听了，不一会儿，电话转接给了老时。

“哟，火明啊，什么时候带你的两个娃一起来家里吃顿饭？”

老时的声音很轻松，看样子今天不忙。

秋火明上回给老时送了喜糖跟红鸡蛋，老时当场就封了个红包让秋火明带回去。

“大宝、二宝还太小了，等过了周再说，我还能不能留在京城都不一定呢。”

老时笑了，“好你个秋火明，说说看，谁能把你赶走？”

秋火明把最近的事情说了一遍，他暗搓搓地把那位惹不起的人名字提了一嘴，接着说道：“厂子效益好了，大家都挺有干劲，但是也架不住这么天天搞小动作，就像我们厂里的生产部的齐大强，最近就开始有小心思了……”

“我自己行得正坐得直，就怕有些人架不住糖衣炮弹的轰炸，他要是被拿下了，可不能赖我……”

老时听乐了，“这点小事，你自己搞不定？再说了，调几个人进来，就能撼动你，那你这几年也白干了，早点回去种红薯去……”

秋火明委屈上了，“我是不怕，就是恶心人……”

老时敲了敲桌面，“小赵同志在港城的公司负责搞建筑设计这一块，有成果了吗？”

秋火明一愣，怎么话题转她身上了。

“那个在羊城她负责的一个项目报了鲁班奖评选，刚入了围，具体还要到九月中旬才出结果。”

“入了围就已经很不错了。”老时有些欣慰地说道：“她在国内的户口还在，港城那边还要些时日吧，别搞了，建设部，正缺一些有经验有才华的年轻一代的人才，让她产假休完了，就来京城找我……”

秋火明眉心一跳，这是要提拔赵嘉敏了。

“好嘞，我回头就跟她说。”

“行了，就这样吧。”电话“啪嗒”一声挂了。

秋火明有些目瞪口呆，自己的事情他还没给个章程呢，真要自己硬抗了。

那就顺水推舟吧。

秋火明呼了口气，拨打电话给远在深城的赵嘉敏。

他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赵嘉敏听了倒是没像他这么惊讶，“上次时叔叔就问过我，我觉得那时候他就应该有想法了吧，我觉得他挺有眼光的。”

赵嘉敏有些美滋滋地说道：“我的专业水平没得说的，在羊城你给我划的那块地，我可是独创！把岭南风格结合到高楼大厦上面，都快成羊城的地标建筑了。”

“好好好，那你说，你要不要回来？”

“回来，回来陪你，我打算把我们在东大街的房子改造一下，等改造好了，让妈也过来一起住，大宝跟二宝就在京城念幼儿园，爸不是要退休了嘛，刚好一起搬过来……”

秋火明笑了，“好，那我等你。”

两人约好了时间，这才把电话挂了。

刚好老金也在深城，大家可以商议一下，就是秋火明的厂房设计要换人了。

秋火明靠在椅背上，都说树挪死，人挪活，这话一点都不假。

赵嘉敏经过这一番调动，成长飞快。

如果她依旧留在设计院，到现在依旧主导不了项目……

“扣扣”门敲响了。

黄大姐跟康经理一起走了进来。

康经理一见到秋火明就一脸的愧疚，“对不住啊，秋总，小齐是我推荐给你的，你放心，我不护短，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秋火明笑道：“不至于，走吧，到楼下叫上蒋科长一起。”

蒋科长是安保科科长，大盖帽，平时都穿着制服，四十来岁的年纪，方脸。

康经理见蒋科长同行，这心里就更没底了。

到了厂里，齐大强正在巡视车间，被叫到了会议室。

他还以为是正常开会，拿了个笔记本走了进去。

一抬眼看到了蒋科长，顿时笑了，“蒋哥，你怎么也来了，是来抓安全问题的？放心吧，咱这车间安全的很。”

蒋科长嘴角一扬，“你们开会，我旁听就行。”

黄大姐开口了，“今天主要来核对一下报表。”

齐大强笑道：“这生产上用了那些料，我这脑子一清二楚。”

康经理沉默着不吭声，坐在一旁，看着黄大姐跟齐大强核对了起来。

黄大姐挑出有问题的那张单子递给齐大强，“这单价是对的，数量不对啊……”

齐大强接过来，仔细看了看，“哟，笔误，我写岔了。”

平时有个上下浮动很正常，包括损耗也在合理的范围内，几乎没人查的。

时间久了，损耗跟浮动都在慢慢地加码，只要有单据齐全，大家也不以为意，月报表里看起来很不起眼，但是放在年度报表里就明显了。

但是年度报表都只有总金额，只要平账，大家就不会怀疑。

秋火明的记忆好，看过一个月的明细后，再看下个月的，就很容易把出了问题的单子挑出来。

他们两个在核账，秋火明在翻看去年的单子，去年的单子是正常的，也就是说，齐大强今年才开始作怪。

接连几个月的单子都被从已经装订成册的账本里翻了出来。

齐大强的脸色开始变了。

这些单子都有秋火明的签字，秋火明经常出差，一回来就处理积压的文件，这些文件各个部门的经理都审过，秋火明信任下属，自然也就通过了。

没想到猫腻就在这里。

康经理忍了又忍，终于开口骂了起来，“你现在缺钱？你工资在厂里拿的最高，你是谁提拔上来的，是秋总，你这么做，你良心不痛嘛！”

齐大强揉了揉脸颊，心里已经开始发慌了，“我写错了，要不，我拿回去改一下，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笔误！”

蒋科长站了起来，“你这行为已经犯法了，金额不小，83年的严打可才过去没几年，你自己考虑一下，好好把问题交待清楚，现在大家都还是内部会议，要是拿到外面，就不是这个局面了……”

秋火明依旧一言不发，冷着脸看着齐大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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