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大川接过秀秀手中的麻袋说：“姐！我骑车带你去公社！”

“不用！”秀秀说：“你难得休息一天，就在家好好待着！”

冯大川一手提着麻袋，一手把自行车推过来：“你不会骑车！还是我带你去吧！你不用担心我！这么大个人了，还怕经点事儿么！”

大川说这话的时候，低着头，秀秀知道他怕她自己去公社太辛苦，也知道大川今天心里不痛快。

“这不是怕不怕的事！”秀秀接过大川手里的麻袋，利落地绑在后车架上，推着便走：“我自己能行！”

大川追在姐姐身后出了大门，眼见着姐姐蹬上了脚蹬子，大喊：“姐！你不会骑，会摔着……”

话都没喊完，却见秀秀摆了摆手，稳稳地骑出了胡同。

大川一脸错愕，直挠着头发喃喃自语：“她啥时候学的骑车？还挺稳！”

一麻袋衣服倒也不太重，秀秀一路顺风地骑到了公社长途汽车站，早上那趟从县里始发的汽车刚好在正午时间到站。

这趟汽车装的人可真不少，刘萍混着人群中挤下来，一眼就看到了秀秀，招着手走过来：“秀秀，今天怎么不见刘红芽过来？”

秀秀和芽婶来送过一次货，对刘萍有印象，她倚着自行车说：“石头发烧了，芽婶得照顾孩子，咱们这就点货吧！”

说着，回身就要把后车架的麻袋取下来。

刘萍一把拉住她：“急啥！听说你们公社今天有公开枪决，

车上全是过来看热闹的！婶儿跟人约好了先过去看行刑，看完再回来点货，正好能赶上下午那趟车回去。”

秀秀顺着刘萍的示意看过去，确实有四五个妇女结伴站在车站牌下等着。

“你不去吗？”刘萍问。

秀秀说：“我就在这等你吧！”

刘萍看出秀秀脸色有点难看，笑着问：“哎呀你不会是害怕吧？”

话音刚落，却听有喇叭声由远及近传来，紧接着是大批量人流涌过来了，那几个妇女直朝刘萍招手：“走呀刘萍！游街的车过来了！”

刘萍着急地放下一句“你等我啊！”就朝人群走去了。

秀秀茫然地看着人流的方向，只见两辆绿色军用卡车，上面分别站着执枪而立的警察，中间的刑犯被绑着，背上都叉着行刑的牌子，卡车行进很慢，还有大喇叭宣讲。

人流全都跟着游行的汽车朝北坡东郊刑场走，这情景在秀秀眼里竟然忽然变得似曾相识！

前世的记忆在刹那间又如潮水涌出，秀秀想起前世，她第一个孩子满两岁的时候，程国强带她去市里，她抱着孩子和他一起在这里等汽车，正好遇上那个年代的一次公开处刑！

前世里，秀秀和程国强都不想去看那个热闹，就坐在汽车站看游街卡车在他们面前驶过，大喇叭里还响着宣讲词。

秀秀失了魂似地跟在汽车人流里，前世的记忆被轰然撞开，连喇叭里宣讲的内容都能十分清晰地闪现出

来：

“被执行人，洪村大队第三组社员赵晓生，强奸未遂，判决十二年有期徒刑，立即执行！”

“被执行人，北坡公社废品回收站站长孙有粮，倒卖公有资产，侵吞国家材料，残忍杀害站员张满仓，判决死刑，立即执行！”

秀秀的心里突然剧痛一般，不停地默念着：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原来赵晓生在九十年代初手刃了张大芳，血书满墙“冤枉”二字后自杀，真是因为强奸未遂被判了十二年！

原来张建成的父亲张满仓，是被孙有粮杀害的，前世记忆里冯父曾经说张建成报仇，他是去找孙有粮报仇，那条胳膊是在报仇时断的，被孙有粮养的藏獒撕掉的。

秀秀抱着大麻袋，被前世的记忆裹挟着混在人流里，她觉得浑身都是冰凉的！前世她对周围人有多漠视，今生就对周围人有多在意，可惜那些记忆都太模糊，让她迷失了很久才能在瞬间召回一点有用的讯息。

她在意那个如亲哥一般的赵晓生，笃信为人正直爽朗的哥哥不会犯强奸罪，更不会对张大芳那样的女人犯罪，张大芳在陷害他，这是秀秀亲眼所见亲耳所听的事实！

她在意的如山一般的男人张建成，他的胳膊是在为父亲报仇时丢掉的，这一世，她一定要拦住他，挽回他！

前世发生这件事的时候，她的大儿子刚刚两岁，也就是1982年春，稍微推测一下，张建成出

事那年可能在1981年前后。

秀秀仔细算了算，眼下是1978年9月，还有大概两年的时间，她一定会弄清楚张建成和孙有粮之间的仇恨到底是什么……

秀秀一路思考，等到回过神时，已经站在东郊刑场外围的人群里了，只见土坡上站着五个人，背后都背着行刑牌，大喇叭正在广播五个人的罪行，全部都是枪决立即执行！

等到罪行数落完毕，执行警察一声命令：“准备！”行刑警察对着犯人举起了枪。

秀秀身边的人群突然传出了低声的骚乱。

有说：“啊！我不敢看了！”

有说：“我说不来看，非要让我来看，这看得太清楚了，我害怕！”

有说：“看见没有，这就是犯罪的下场！”

“不好好做人，就等着吃枪子！”

秀秀瞪大了眼睛，她想要尖叫，她原本不想看的。

她只要知道陈六这个人在世界上消失就可以了，这一天对那两个孩子来说就像被诅咒一般的黑色日子，她本打算陪大川、莹莹在家安静地度过的。

可她稀里糊涂地来了，将要看到那个剥夺了她的人生，试图掌控她命运的恶魔，在枪击声中生命碎裂！

秀秀像是溺水了一样开始呼吸局促，她想到那个恶魔曾经将她绑到荒地里，绑到老车站里，绑到深山的杂草丛里，只要有一次被他得逞，碎裂的都将是她的生命。

她虽然痛恨，但同时也更惧怕，在恐惧的应激反应下

，秀秀用理智使劲安慰自己，不要怕！冯秀秀！不要怕！

他是罪有应得！他是死有余辜！他不是你命运的主宰者！他是旧时代的渣滓，早该在新时代黎明的前夕被肃清！

这时执行警察大声命令：“放！”

秀秀疯狂地想闭上眼睛，可眼睛却不受控制地挣得比任何时候都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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