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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第二十八章 琐碎


商挽琴看着他,迎着那两点非人的目光。

  她笑容愈发盛开。

  “岂止能做到。”她还是甜甜地回答,“就算要我从后头突然捅一刀,我都不会犹豫半点的!”

  这可没带宾语啊。如果宾语是兰因会的话,她已经在做了。所以,她说的也是实话,自问心安理得,心跳速度一点不变。

  男人肯定也感觉出来了。

  他不知是满意还是不满意,毕竟那面具隐去了他的容貌甚至声音。他只是松开手,表示这次不会发动子蛊,来让商挽琴体验一把“生不如死半[ri]游”。

  “好徒儿,为师对你期待很高。”

  他又来摸摸她的头,摸狗似的。

  “你若成功,他[ri]兰因会一统天下,你便有大大一份功。届时,荣华富贵、名利地位,根本不在话下。反之……”

  他语重心长。

  “你明白的,对吧?”

  商挽琴垂首。

  “是,师父。徒儿已经非常明白。哪怕是为了将来登上高位,有能力一刀砍了师父报仇,徒儿也一定会全力以赴的呢!”

  这个变态师父,总是会被这种真真假假的话愉悦到。果然,他又爆发出大笑。因为他知道她说的是真话,所以才笑。

  可师父啊,你难道不知道,从来半真半假最致命?

  商挽琴伏地拜道:

  “恭送师父。”

  ——祝你早[ri]上西天,迟早捅死你,死变态。

  ……

  男人离开了。

  商挽琴在密室里多跪了一会儿,才慢慢站起来。这个习惯是小时候养成的。那时候她还是真正的“师父的乖徒弟”,每次师父一转身,她就站起来,因此被打骂了很多次,最后才养成这个习惯。

  那人看似离开,其实指不定藏在暗处,就看她是不是多跪了这么一会儿呢。

  确定他真的走了,商挽琴才走到一边,轻轻踢了踢边上趴着的那人。

  “哎,你没事吧?”

  趴在地上的黑衣人,慢吞吞地动了动,然后翻了个身,露出脸上的狐狸面具,和身上一些新鲜的血痕。那些伤[kou]半结痂,血[ye]浸湿了黑衣,黑沉沉的。

  “没死。”狐狸脸说。

  商挽琴蹲下来:“你得罪师父了?”

  狐狸脸叹了[kou]气:“可能跪的姿势不对。吞天大人,真是一如既往的喜怒无常啊。”

  吞天,就是商挽琴师父的名字。这名字极其中二病,然而她小时候一度觉得他非常帅气,想来真是脑袋进水了。

  商挽琴也跟着叹[kou]气:“是他的作风。要我给你上药不?”

  狐狸脸说:“也行。”

  商挽琴帮他上药。

  期间,狐狸脸慢吞吞地说:“吞天大人这样的人,为什么会收你当徒弟啊?你说话那么不恭敬,身上连个伤[kou]都没有,真不公平。”

  “我小时候挨揍还少啦?你不知道而已。”商挽琴撇撇嘴,故意用力按了一下他伤[kou],给后者疼得嗷嗷叫。

  “但是,”狐狸脸叫完了,又开[kou],“你们为什么闹翻?我听说过,你是吞天大人的徒弟,以前威风得很,怎么现在沦落成这样了?要地位没啥地位,要实力嘛……也就那样。”

  “去你的,我一刀捅了你的能力还是有的。”

  商挽琴一巴掌拍上他伤[kou]:“上好药了,起来,地上脏。”

  “哦。”

  狐狸脸慢吞吞爬起来。受了伤,他干什么都是慢吞吞的。

  见他真死不了,商挽琴就打算离开。

  但走了几步,她停下来,头也没回地说:“因为他杀了我两个朋友。”

  狐狸脸抬起头:“朋友?还两个?”

  “嗯。”商挽琴还是没回头,声音也淡淡的,“准确来说,是一个人类朋友,和一个狗朋友。”

  狐狸脸想了想,无语了:“不就是一个人和一条狗吗。”

  “你懂什么,我的狗比兰因会大部分人都像人。”商挽琴严肃道。

  狐狸脸说:“哦。”

  商挽琴挥挥手:“走了。”

  狐狸脸却叫住她:“你还会想起他们吗?那个朋友……和那条狗。”

  “怎么想不起来?”商挽琴笑道,“我一直记着呢。”

  那个叫乙水的、被割去了舌头的姑娘,那条被她从狗[rou]铺子抱回来的、叫鱼摆摆的小白狗。姑娘会笑,会抱着她无声安慰,会教她唱她家乡的歌。遥遥秋思,煌煌明星;非我不往,江水漫兮……

  小白狗会撒娇,会摇尾巴,会打死学不会定点上厕所,狡猾地拉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气得她拼命揉它的头。

  后来,他们都被吞天杀死了。多么轻而易举的事,都用不上太锋利的刀,只轻轻一拍——姑娘断气了,小狗也断气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她想了很久,并不是想吞天为何如此,而是反复想:为什么生命要这样脆弱呢?脆弱得倏忽急逝,也脆弱得无法保护任何人,甚至是一个小小的杂役,和一条小小的狗。

  这些事……

  她一直都记着呢。

  要是没有人为此付出代价,她该多么不甘心啊。

  ……

  离开张记当铺的时候,已经快到傍晚。

  [chun]天的风还是凉飕飕的。

  商挽琴在街上呆呆站了一会儿,觉得心情不太好。不知道怎么的,她就走到了金陵城墙边。

  她喜欢金陵城的城墙。她喜欢这些古老沧桑的人工造物,这让她感到,世界上并不是只有人类,才会看似摇摇[yu]坠,实则屹立不倒。

  她觉得城墙是很坚强的东西,不过这念头有点傻,她从没和人说过。只是有时,她会来看夕阳。

  她上了城墙,照旧翻过去,在女墙边缘坐下,晃腿看着太阳西沉。[ri]落也让她安心,感觉太阳在人世转了一圈,带走了那些污秽的东西,用力丢在了地平线那一头。

  并没有坐很久,晚霞都才开头:还清淡着,尚未艳丽。

  有人站在了她身后。

  商挽琴以为他会说点什么,至少问些关切的问题;他向来是这样的。她也想好,她要告诉他,自己现在心情不好、不想说话,有什么事,都等晚霞过了再说。

  但他什么都没说。

  乔逢雪什么都没说。

  他只是走过来,也翻过墙头,坐在了她旁边那个位置上。

  过了好久,到夕霞彻底结束,他才说了第一句话。

  “表妹,回家了。”  商挽琴也自然而然地回过头,看向他。

  他的面容笼在[chun][ri]仅剩的天光里,愈发显得清寒。但他近来身体好一些,咳嗽减少了,脸[se]也不再过于苍白,不再是一眼的病人,而只像个柔弱的清贵公子。

  柔弱——商挽琴被这个词逗笑了。其实很奇怪的,乔逢雪确实有一副柔弱的身体,但她很少用这个词想他。她总觉得他是强大的,正如她自己其实处境颇为艰难,但她总觉得自己能够勇往直前,所以也不算太糟。

  可能乐观也是她一大优点?

  商挽琴晃了晃腿:“我还要去雅乐书坊接芝麻糖。”

  他点点头:“那就先去。”

  “表兄……”

  商挽琴看他一会儿,忽然有点想问,“如果我想报复欺负了我的人,你会帮忙吗”。

  但只开了个头,她就没说了。

  她又不能明说自己要干嘛。乔逢雪要是理解成,她想报复玉壶[chun]里的谁谁谁,大概会头疼吧。何必让他误会。

  乔逢雪还耐心地望着她,那样带着微笑的、温和的面容,如同一名真正的亲切兄长。

  商挽琴轻巧地转了个话题:“为了月的聚会,我想补一补法术知识,表兄帮我安排一下吧?”

  和家人聊“我要好好学习了”,是永远不会出错的话题。

  果然,他一[kou]答应:“好,我也有此想法,正要为表妹安排。”

  商挽琴满意点头,宣布回家。

  他们走下城墙。商挽琴走在前面,乔逢雪跟在后面。他还提了一只灯笼,点亮之后,就多了一团温暖的光。

  “表妹。”他忽然说,“我总觉得,你刚才想说的不是这件事。”

  商挽琴一怔,正想编个什么。

  但他走上前来,和她并肩而行,又对她微微一笑:“不过,算了。”

  他走到她前面,让灯笼照亮前路。

  “表妹不想说,只能证明我做得还不够好。今后,我会更拿出个兄长的模样。”

  商挽琴不知道说什么。

  闷头走了一会儿,她才低声道:“也不用那么麻烦。”

  “嗯?”他立即回应。

  她垂眼,半开玩笑的语气:“以后我要杀谁,你给我递个刀就行。”

  ——他一定不会同意的。这样严肃的话题,并不适宜开玩笑,尤其不适宜正道之光、玉壶[chun]之首的乔逢雪开玩笑。

  明明知道这一点,她也不知道自己干嘛要迸出这句话。可能都是吞天的错。

  然而,他没有丝毫迟疑,语气也非常平稳。

  “好。”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那灯笼的光走远几步,又停下。他回头时,轮廓被灯火勾勒,让她想起那天在翠屏山的山洞里,他也是这样回头。

  他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目光凝在她脸上。

  “我说,好。”乔逢雪声音柔和,“我说过会相信你,便会相信到底。”

  商挽琴又闷了会儿,冲上去,一巴掌拍上乔逢雪的背。

  “你真是个好哥哥!我知道了,走走走,接芝麻糖去!”

  她抓过他手里的灯笼,扬起气势,大步往前走。

  乔逢雪也不和她抢,慢悠悠走在她后面。

  两人一人披着黑[se]裘衣,另一人裹着红[se]披风(小姨的品味),都是浓艳的[se]彩。他们的影子长长投下,铭记在这个金陵[chun]夜里,也成了别人眼里一道多年后还能说起的风景。

  *

  乔逢雪没有食言。

  第二天一早,商挽琴才吃完早饭,就被商玉莲敲响了门。

  这位小姨似乎完全掌握了她的作息,[jing]准地到来,拎着她到了前院。

  “小姨干嘛呢!”

  “你不说要补上法术?怕你反悔,让你赶紧上课!”

  “我才不会反悔呢!”

  商挽琴一顿,想起一件小事,顺[kou]问:‘对了小姨,那天温香说她被你罚了一年工,是为什……’

  商玉莲突然说:“到了!”

  看出小姨有意回避这个问题,商挽琴耸耸肩,决定不再追问。没错了,这是她迈向“体贴外甥女”人设的第一步。

  但望着眼前的牌匾,商挽琴的嘴角[chou]了好几下、

  “琢玉楼……这明明是用来教导小孩子的地方吧!?”

  玉壶[chun]中,管理弟子事务的是内务楼,通常也负责发放任务,还提供一些法术课程。

  而琢玉楼,是因为门中不少弟子已经成家立业、有了孩子,但自己太忙,没空教导,于是玉壶[chun]成立琢玉楼,负责教孩子们基础的武艺、法术。

  在商挽琴理解里,这就相当于异界版国企托儿所。

  但她为什么要被拉来这里?

  商玉莲却很理所当然:“你那点法术造诣,有当没有,不来琢玉楼补补基础,你还想做什么?正好,最近有新的孩子过来,你还能有同学。”

  新的孩子,她怎么不知道有新的孩子……等等,难道?

  一推门,商挽琴一眼就看到了她的新同学:戴着单边眼罩的少年,拎剑站在堂中,有点惊讶地看过来。

  正是厉青锋。

  在看见她的一瞬间,厉青锋神[se]微变。那张[jing]致却冷淡的脸上,燃起了一点战意。

  商挽琴:……啊不是,这哪儿来的战意啊?

  商玉莲却很满意,拍手笑道:“原来是琢玉楼楼主亲自教导,我更放心了,真不枉我为这孩子[jiao]了五十两学费——你啊你,给我添事儿,要不是你非要退出玉壶[chun],可就不用[jiao]这钱了!”

  商挽琴捂住脑门,不让她戳,不满道:“不就是钱吗,我自己也能出……不对,我还没答应呢!”

  她只是想慢慢展露法术才能,没打算来上幼儿园!

  商玉莲却也是个霸道[xing]子,说一不二,把她往这儿一扔,又对那头手:“辜楼主,这小东西就托付给你了,她要是不乖,你尽管教训!”

  商挽琴:……

  这是什么梦回初中的发展吗……

  但是,感觉也不太坏。真奇妙。

  她眼睁睁看着大门关上,认命地叹[kou]气,回身来行了一礼:“见过辜楼主,今后就托您指教啦。”

  她脑袋上的芝麻糖,也和她一起行礼,并“啾啾”两声。

  那头的厉青锋看一眼小鸟,再看看商挽琴腰间悬挂的法术牌——他知道那是青萍真人相赠。他又想起那天夜里的对话,想起自己那莫名的怅然,想起那机缘之说,又想起那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却莫名令人向往的“落月山庄之邀”。

  少年不服气地握紧剑。

  “辜楼主!”他突然说,“我想和商姑娘比试一番,请您准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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