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切片?(3)
“是吗。”
得到答案,宗叡平静地发觉,自己竟然半点不觉得意外。
他这副样子,倒让司誉又忐忑了起来,一边走近一边问:“你是什么时候醒的?怎么也不叫我。”
宗叡垂下眼,继续落笔,[kou]中回答:“你在休息。”
司誉“唔”了声,“倒也是……你在写什么?”
宗叡回答:“《上林赋》。”说着,恰好一页写完。他将宣纸放去一边晾干,自己[chou]来新的纸张。
司誉看着这一幕,眼神更加复杂。
他却不知道,自己神[se]的变化已经被宗叡收入眼中。
受书法喜好的影响,宗叡有时会去平城有名的书画一条街逛。大多是为了买笔墨纸砚,偶尔也会从中淘到一些合眼缘的东西。
桌旁博古架上的八卦镜就是其一。他买这玩意儿回来,并不为风水讲究。只是觉得架子有些空,放个镜子刚好。
现在,当了数年装饰品的镜子头次被用到。司誉只当宗叡还在翻找合适的宣纸,完全没有留意对方透过镜子落在自己面上的目光。
“又是《上林赋》,”司誉说,“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就喜欢写这个。”
宗叡神[se]没什么变化,唯独嗓音里多出笑意,说:“怎么突然感叹起来了?像多久没见过我似的。”
司誉连忙说:“怎么可能,咱们天天见呢。”
宗叡:“也是——你替我请了多久假?”
话题跳得太快,司誉微微一愣,回答:“一个月。”
宗叡终于皱眉。
前面司誉进书房时,他原先想直接问医院证明的事。可真正开[kou]前,宗叡鬼使神差地想记起上个周[ri]。
司誉说他车祸,自己因对方的态度有所怀疑。可还没来得及问,人就直接晕了过去。
现在,男友用同样的眼神看着他。宗叡虽然不相信事情会这么邪门,自己开[kou]便要再晕一次。可细想自己两次醒来的经历,完全不符合二人生活习惯的床品、纸页上多出来的批文、邻居们在群里的关于[kou][kou]声声都是“朕”“刁民”的怪人的讨论,都让宗叡有种奇怪感觉。
他扪心自问:“好,我出车祸、脑子出了问题,神志不清之下说了奇怪的话。可为什么是让人朝我行礼?‘我’以为自己是个皇帝吗?”
自认“皇帝”就算了,还有[jing]力和男友共度良宵。
司誉呢,明知道自己“车祸”“神志不清”,也不阻止他做那事?——哦,自己没有明显外伤,就算真和他做了什么,也不会影响身体健康,司誉或许觉得没必要。
道理是这个道理,感情上,宗叡还是觉得情形诡异。
再想想司誉前面坚决强调“没有外人”的样子,宗叡舌尖抵着上颚,咽下自己真正的问题,接着“请假”的话题说了下去。
[kou]吻很随意,问:“一个月也太久了,院里给批吗?”
说这句的时候,他“终于”找到宣纸,回头面向司誉。
两人实现相对,司誉看起来比镜子里的样子镇定许多,回答:“当然批,你情况特殊嘛。我也问了,说是你带的那几门课该调的调,该让其他老师代的给其他老师代。就是你回去之后,可能要请代课的同事吃顿饭。”
宗叡笑了下,说:“对,是得请客。不过我感觉自己恢复得还不错,”这是实话,除了之前的昏迷、失忆,他身上没什么痛感,思绪也很清晰,“说不定能提前回去上课。”
“不行!”司誉直接出[kou]反对。话说了,才意识到自己应该解释,“医生当时说得很严重。你现在看起来是还行,但我担心……”
宗叡不动声[se]:“很‘严重’吗?”
“是。”司誉点头,接着主动道:“我去取当时你拍的片子,等等。”
说完便转头出了书房。听动静,是去卧室。
留下宗叡怔忡,想:“难道真是我想多了?”他刚才可是连“身体里还有另一个意识”都琢磨出来了,可看司誉此刻的坦[dang],前面的昏迷只是意外,余下的更是自己思虑太重。
没一会儿,司誉果然拎着一个装了X光片的袋子过来,同时拿来的还有宗叡一直没找到的诊断证明。
他不是医生,这会儿自然直接拿上诊断证明看,果然在上面见到了“间歇[xing]失忆”的字眼。再往下,还有“建议休息一个月”的医嘱。
司誉担忧地看着他,小声道:“叡哥,你不知道我当时接到消息有多害怕。现在你看起来是好了,可记忆还是时断时续的。还是暂时别回去上班了,要是路上忘了自己是谁,我可怎么找你啊!”
心里则道:“统统,你这不是能拿出来一整套医院材料吗?怎么叡哥上次醒的时候不拿,吓得我……”
思绪未落,就有一道机械的声音在司誉意识里回答:“系统偶尔也会出现计算失误。”
司誉抱怨:“我总觉得做完‘最终任务’回来之后,你没前面那么智能了。”
机械声音:“……”
司誉等了片刻,没得到来自系统的回应。他愈是苦恼,只好继续小心翼翼地看着宗叡。
半晌,听对方说:“好。”
有了医院证明,宗叡便不意外自己能请下假。既然医生都说了,自己自然还是遵循医嘱。
“我刚刚看了群,”他心头紧绷的弦松了下来,还有对眼下情形的担忧,却到底没再怀疑什么,随意道:“既然你之前没给爸妈说,之后就也别说了吧,省的他们担心。”
司誉眨眨眼,点头:“好。”
宗叡又说:“还有,物业群里……”迟疑片刻,想到邻居们的讨论,到底有些难以启齿,“那个自称‘朕’的人,是不是我?”
司誉瞳仁又是一缩。
宗叡把这一幕收入眼中,登时觉得不妙。
他听不到司誉和系统尖叫“物业群里为什么会说这种事!”“怎么办,叡哥恐怕要发现那些‘人格’了”“统统统统!你不是说叡哥一旦发现,他们就很难融合了吗”的动静,却还是尝试补救,笑道:“应该不是吧,咱们楼上还有其他平大老师——”
说到一半儿,晕眩感传来,宗叡手中毛笔掉在地上。
听着地面传来的声响,宗叡拿最后一点思绪勉强想到:“难道‘昏迷’的触发点,其实是小誉的紧张程度?”
简直荒谬。
要是神思清楚的时候,宗叡绝不会朝这方面考虑。可要昏倒的人,思绪就像在黑暗里胡乱飞舞的萤子,完全不受理智控制。
可是,即便这么说……
宗叡没有继续想下去。
意识短暂黑沉。有了前面的“经验”,他竟没有太过担心。
果然,似是只过去一瞬,他又一次猛然睁开了眼睛。
身边依然是甘甜的香味,只是比宗叡前一次醒来时淡了不少。
身边的床铺空无一人,房间静悄悄的,倒是外间十分热闹。没一会儿,宗叡已经分辨出广场舞的背景音乐、马路上驶过的车声,偶尔还有小孩儿欢笑的动静。
他没在第一时间起身,而是就这么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
前两次醒来发生的所有事在宗叡脑海中快速出现,像是一团纠缠在一起的乱麻。宗叡强令自己耐心,一点点去梳理。
他告诉自己:“你必须冷静。这是一个唯物的世界,不可能——”
却有一个念头止不住往出冒:“你前头还想着‘不会有那么邪门’,可接着呢?事情不就是那么邪门!”
冷静,冷静。
重新想一遍自己已经知道的情况。从八号开始中断的记忆,在失忆期间“神志不清”、自认为“皇帝”的自己……男友奇怪的态度,实实在在的医院证明,还有……
宗叡倏忽记起什么。
他从床上坐起。手机不在身边,不知是被留在书房还是去了其他地方。没关系,他原先也不是要找这个。
虽然不知道自己又“失忆”了多少[ri]子,男友的古怪、几次突如其来的昏迷是因为什么,但当下,宗叡有一件急需确认的事。
他再来到卧室门[kou],和之前一样,轻手轻脚地将门推开。
前次这么做,是宗叡不想吵醒[shu]睡的司誉。这一次,则是他想在司誉不知情的情况下确认答案。
幸运之神眷顾了他一回,司誉不在客厅。
出去了吗?宗叡短暂猜测,同时步子不停,转眼到了书房。
和前一次苏醒时相比,这儿的布置大体没变。只是桌子被收拾过,宗叡前面写过的宣纸、用过的笔墨都不见了。
他瞳仁微颤,快步来到桌前。等[chou]屉离开,从中看到了[shu]悉的东西,宗叡的心才算安稳下来。
笔墨明显是被匆匆搁进去的,毛笔尖的墨汁没有涮洗过,这会儿已经凝固,宗叡倒不在意这点。他一把将下方压着的一叠宣纸取了出来,开始一页一页翻看。
最上面还是得了批文那些,他没心思欣赏多出来的字写得如何了。一张张宣纸翻过去,距离他印象里的那页越来越近。终于,宗叡屏住呼吸——
他的疑心,可能比表现出的重一点。
在司誉拿出医院证明后,宗叡是短暂相信了男友的话。但在那之前,他已经做了一件事。
在写了大半《上林赋》的纸页末尾,多留了三个字。又在男友靠近时,借着“一张纸写完了,换另一张纸”的动作,将纸页放在一边。
真正的《上林赋》占据纸页绝大多数篇幅,司誉的注意力又完全落在宗叡身上,便完全没有留意多出的内容。
可是,他没留意到的东西,另有旁人留意到了。
宗叡喉咙隐隐发干,眼神晦涩,想;“‘旁人’——真的是‘旁人’吗?”
他多写的三个字是:“你是谁?”
现在,端正楷书旁边多了另一个人的落笔。还是狂驰舒展的字迹,回答宗叡:“云望舒。”
云、望、舒。
像是一个名字。
一瞬间,宗叡想到很多。
他曾在新闻中看到国外“不同人格拥有各自意识,给自己起了不同姓名”的案例。从前不愿往这上面想,当下却想不到对现状更合理的解释。
可宗叡还是恍惚。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自己只是睡了一觉。再醒来时,生活竟出现这等天翻地覆的变化。
思索间,宗叡手指微动,纸页被蹭开,露出下面的内容。
他这才发现,那个自称“云望舒”的存在给他留下的并不仅仅是一个名字,而是整整一页……两页纸。
宗叡眼神晃了晃,压下所有心思,细细朝下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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