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唐今看着纪韫脸上宛若固定的面具一般，一成不变的微笑，好半晌，才含糊应下一声，瞥回了手里的那个礼物盒子。

    盒子有些似曾相识，盒子里装着的东西，恐怕……

    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虽然心底已然有了猜测，但唐今还是做足了表面的功夫。

    她缓缓拆去包装，直到那外形熟悉不过的丝绒小盒子映入眼帘。

    唐今的动作顿了顿，指尖停留在盒子的边缘，好半晌，她才像是鼓足了勇气——又或者怀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般地，打开了那个盒子。

    可盒子里的东西却毫无悬念地，打碎了她最后一丝希望。

    盒子里摆着的，是一枚漂亮的戒指。

    比起之前那枚低调不起眼的尾戒，这次的这枚戒指，璀璨耀眼得令人咋舌。

    如果是之前的少年，再次收到来自哥哥送的这样一枚戒指，肯定会很高兴。

    但是现在……

    唐今看着那枚戒指，表情有些复杂。

    她侧对着纪韫，并没有看他，也不知道他脸上的表情有没有改变。

    但即便没有看他，唐今也能感受到纪韫那直直落在她的脸上，始终不曾转移过的目光。

    见她许久都没有动作，那道温和的嗓音又轻轻响起：“不喜欢吗？”

    如水般的凉意随着声音，慢条斯理地转来，一点点将唐今缠绕。

    她的身边好像聚起了很多很多的水，这些水越聚越多，像是要将她整个人完全包裹。

    唐今扭头勉强挤出了个笑来，“没有，我挺喜欢的……谢谢哥。不过哥怎么真的又送我戒指了？该不会明年还是戒指吧？”

    她的话语挑不出来太多的毛病，但神色间的些许不自然，却任谁都能看出来。

    纪韫没有接她的话，只是含笑问她：“不戴上试试吗？”

    “……”唐今看了眼盒子里那枚戒指，面对纪韫给她的那股强烈的异样感，她还是拿出戒指，戴在了小拇指上。

    圈数大了一点。

    唐今的动作顿了顿，但很快，她就像装作什么都没发现一样，准备就这样混过去。

    反正戒指小一点也是能套上的……

    但这个想法才刚从唐今的脑海里出来，就被纪韫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给打碎了。

    轮椅缓缓滚动，纪韫慢慢来到了她的面前。

    他没有说话，牵过了唐今戴着戒指的手。

    凉得宛若冷血动物一般的手指握上唐今的指尖，他的力气并不算大，但也绝不是唐今可以随意挣脱的轻微。

    纪韫取下了她戴在小拇指上的那枚戒指，认真地，仔细地，帮她重新戴在了无名指上。

    大小刚好，合适不过。

    也是此时，唐今才留意到，在纪韫左手的无名指上，也有着一枚戒指。

    与她手上的戒指款式相似。

    毫无疑问，这就是一对。

    纪韫握着她的手，柔软指腹极为缓慢地擦过那枚戒指，流连过她的指节，缱绻非常，“好看。”

    他脸上虚伪的笑意似乎真实了很多。

    唐今的手不受控制地颤了颤。

    像是蓦然从温暖的室内掉入冰窟，纪韫所牵着的那只手臂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冒出了一个又一个细小的疙瘩，汗毛倒立，指节僵硬异常。

    纪韫微顿。

    片刻，他抬头看向了唐今。

    然后他看见的，却只有少年匆匆转开头，那充满抵触与抗拒的姿态。

    唐今蓦地抽回手，接连后退了两步。

    后退完，她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大，连忙解释起来，“对不起哥……我……”

    “时、时间不早了，谢谢哥的礼物，我先走了……哥你早点休息。”

    张皇失措地丢下这么几句话后，顾不上去观察纪韫的表情，唐今便直接越过纪韫，匆匆离开。

    “嘭！”一声有些重的关门响，再听不见任何有关少年的声音。

    纪韫还静静地停在原地。

    只是那固定在他脸上，仿佛永远不会有变化的笑容，此时已经彻底消失了。

    与少年相似的浅色眸里，倒映着那些被少年遗留下来的礼物包装。

    少年拆礼物时，将包装纸和包装盒子，都留在了桌面上。

    但在少年刚刚突然后退撞到桌子的时候，这些东西便被不小心扫落，掉在地上，掉进了书桌下的阴影中。

    被遗留在黑暗里，无人再在意。

    纪韫看着左手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微微歪了下头，像是在仔细观察着那枚戒指的构造。

    是。

    不喜欢这个款式吗？

    他试图为少年表露出来的那样抗拒的姿态，寻找一个理由。

    夜还很长，窗外照进来的月光幽暗，照着男人，也照着他所坐着的那辆轮椅。

    长长的影子在地面上拖出，在墙缝边缘僵直地拐弯，投射在苍白的墙面之上。

    那影子黯淡，虚幻，浑浊而扭曲。

    ……

    “咚。”

    没能回到自己的房间，只是勉强撑着穿过走廊，走到楼梯口，唐今便沿着墙壁直接坐在了地上。

    浅色的眸子里映着光。

    映着那枚璀璨漂亮的戒指折射出来的光。

    漆黑的瞳仁兴奋放大，让她的视线看起来有些分散，像是没有聚焦。

    楼梯间没有开灯，仅有黯淡的月光的照耀下，她的脸颊仍旧红得可怕。

    全身的细胞都在因为手上的那枚戒指而兴奋，颤抖。

    喜欢。

    喜欢。

    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

    ……

    病态的念头不断汹涌，吞噬所有的思绪。

    唐今费尽了全身上下所有的力气，才让自己表现正常地走出了纪韫的房间，没有当场抱着纪韫发病。

    怎么办。

    真的好喜欢。

    唐今抬起手，视线仍紧紧落在那枚戒指上。

    喜欢戒指。

    喜欢哥哥。

    喜欢哥哥处于临近失控的边缘，压抑着疯魔却掩盖不住非人异常的模样。

    他们是一样的。

    是一样的怪物。

    喜欢。

    好喜欢。

    唐今开始有些纠结了。

    喜欢。

    但也讨厌。

    讨厌他抢走了妈妈的爱。

    讨厌他明明拥有妈妈的爱却不爱妈妈。

    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

    脑子里像有两个意见不同的小人在不断打架。

    他抢走了妈妈。

    还一点都不尊重妈妈。

    一定要抢走他所有的东西，让他一无所有，让他痛苦万分。

    可是。

    他们是一样的。

    他接受她，他还爱她。

    妈妈也接受她，妈妈也爱她。

    ……

    可妈妈最爱的人不是她。

    ……

    哥哥呢？

    哥哥最爱的，是她吗？

    唐今紧紧盯着手上的那枚戒指，周身的气息有些乱。

    如果……

    如果哥哥最爱的是她的话……

    她还要伤害哥哥吗？

    唐今是真的有些犯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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