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第三十四章 再入石室
上部 第三十四章 再入石室
放生池的水几乎流尽,只留下一片片的小鱼,在池底浅洼处费力地打着挺。吉安背着手,站在池边的栏杆旁,一直平静地盯着那些挣扎着的小鱼,就这样一动不动。旁边的兵士一连问了好几次要不要下去,他都没有回答。直到通红的夕阳照在鱼身的鳞片上,反射出刺眼的亮点,他才似乎醒悟过来。他揉了揉看得发酸的眼睛,对身边的兵士说:“下吧。”
十几个兵士顺着绳索滑到池底,吉安也抓起绳子一起下去了。
池水只剩下很少,刚刚没过脚踝,一路并不难走。大家提着风灯,一步一趟地徐徐前行。走到被炸开的石门前,吉安看了看碎石,又让人举起风灯看了看炸口。暗自疑惑:这些和尚为何要把炸药放在石门上端,而不是放在石门下面?看这炸口难看的模样,也不想经过精确计算过的,我真是险些高看了这些和尚。
已经有兵士搭着人梯,爬上去清理了炸口残留的碎石,并回禀说炸口里面是一个石室。吉安努了努嘴,两个兵士提着风灯先爬了进去,确认没有异样后,伸手招呼众人上来。爬上去才看清,这居然是一间高于地面的石室,石室内到处是石块,还有几个七倒八歪的陶罐,摇晃摇晃,里面什么也没有,就算有几百年也早就干了。除此之外,并无其他东西。石室内还存有一些积水,但也并不多,吉安有些纳闷,这偌大的放生池,水自然不少,究竟流向了哪里?
吉安仔细观着石室,直觉告诉他,这里肯定有一些非常重要的东西。他命令士兵仔细搜索石室的每个角落,不得放过任何可疑物品。
完好的那面墙上,弯弯曲曲刻着几条线,这些线构成了古怪的图形,吉安看不懂,但却吸引了他的注意,他走过去,用手慢慢顺着线条纹路摸,线条是刻上去的,痕迹陈旧,而且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块大小不等的凹陷,似乎之前这里嵌过什么东西。这样的凹陷,一共有七处。他再次仔细地摸了一遍,通过粗糙的表面,还有手指上附着的少许粉末,他再次确信这些凹陷处确实曾经嵌过东西,也许就在不久前这些东西还在,因为粉末很新。
“有人从这里挖走了那些东西,是谁呢?除了那几个下洞之人以外,还会有谁?”吉安想着想着,眼睛眯了起来。
身后有士兵说:“大人,请看这些石块。”吉安慢慢回过头,几个士兵手捧着几块大石,石头表面凹凸刻着古怪的文字。吉安看看炸口所在的石壁,大部分地方都已炸毁,他在碎石堆里翻检了一番,发现刻有古怪文字的石头不在少数。而且石块有大有小,甚至还有很多粉末,复原石壁已经不可能了。
和尚说这下面是一个炼石域。就只有这么一间石室么?炼石域,炼石域,所炼的石呢?在哪里?在哪里?他猛地回头看向那面墙,突然明白了,墙上嵌的是什么东西了,一定是石头,也许就是阴兵符。
忽然间,不知从哪里吹来一阵风,扑的一声,一盏风灯被吹灭了。吉安一惊,早先年为了军饷,他也曾跟桓温干过一些挖坟掘墓的勾当,也听人说在地下如果遇到无端起风,千万不可恋战,应该第一时间离开。他虽然不知道盗墓行当的规矩,但现在真遇到了,还是想起曾听说过的忌讳。
他急忙让士兵搬了几块比较成型,字数较多的大石头,尽快离开这里。往外走,风越来越阴,一路又有几盏灯被吹灭,只剩下一盏了,吉安越来越感不妙,不断催促大家尽快撤离,走到放生池,外面已经天黑了,围在上面的兵士已经点燃了很多火把,吉安看到光亮和自己人,这才放下心。他下意识地往漆黑的回路看了一眼,感觉似乎黑暗中有一双眼睛闪过,好像还飘过几捋长长的银色东西。他心里已经开始发慌,不敢再看,胡乱抓住垂过来的绳子,率先登了上去。
黑暗中,一双细长而冷凛的眼睛盯着这一切。看着所有兵士都上去了,他这才弹了弹紫色长衫上的石尘,转身走回石室。不错,他就是夏侯惕。他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回来了。
和尚们放置的炸药原本是放在石门中部,对应石室的下部,完全不会破坏一点石壁上的字,是他悄悄调换了炸药的位置,也才导致四亡二伤。
夏侯惕原本只是想临走前再来探探地洞,搞清楚这里究竟炼的什么,而且要建金、木、水、火、土五个炼狱般的洞来实现。凑巧吉安也在打这里的主意,也算帮他了一个小忙,替他炸开石室,省了不少麻烦。趁着天黑,他需要尽快再探一遍整个地洞,天亮之前必须离开,他要抓紧。
吉安可不敢在寺里过夜,他直接抬着石头去见桓温。
见了桓温,他把悦能、几个和尚、以及在石室里发现的,和桓温简要的说了。他和别人不同,他不喜邀功或夸大自己的能力,更不会磨磨叨叨、事无巨细地什么都说。他只会简要说出自己觉得有用的重要的东西,这样桓温才有耐心听。
桓温听明白了:一、阴兵符可能真的存在,二、如能寺和阴兵符有关,三、石室里的石头被人拿走了。四、石头上有古怪的文字。
他问吉安:“接下来该怎么办?”
吉安答:“依照属下推断,这石室内的石头应该就是不久前被逃脱的桓伊韩悦等人拿走了,或许还有那个掌笠。七块石头,估计他们几个每人都有份。所以必须想办法抓住他们要回来。”
桓温点点头,示意他接着说。
“另外,可以找凿齿先生辨认这些石头上的文字,看看究竟写的是什么。”
桓温挑了挑眉,看了看吉安,沉吟片刻,又轻轻点了点头。
吉安又接着说:“还有就是,继续审问如能寺方丈悦能,他肯定知道很多秘密。只不过这个老和尚嘴硬得很,又不能动粗。。。”
“为何不能动粗?”桓温疑惑地看着吉安,“在荆州城敢不配合官府办事的人,我还真没见过。”
“属下是怕动静太大,会惊动了那边。”吉安放低声音提醒。那边自然指的是庾亮。
这句话确实提醒的是,桓温还不想和庾亮起间隙,至少现在不还不行。他必须保证庾亮对自己的绝对信任。于是他对吉安说:“先放了那些和尚,庙在,料那老和尚也不会跑。先派人暗中盯紧了。我可不希望现在被庾龢那小子抓住什么口舌。”
“那今天这事,要不要告诉那边?”
“告诉,我当然要告诉。事就是这么个事,就看我们怎么说了。”桓温已经打算好怎么跟庾亮说了。
夏侯惕瘦长的身体紧紧贴在甬道壁,把耳朵贴在石壁上,听着上面嘈杂的声音渐渐消失,他才转回身,沿着漆黑的甬道,再次回到被炸开的石室。黑暗对于他,比光明更安全。
他环顾了一下自己的杰作,有鸟虫篆的那面墙,基本已经面目全非了。怎么进洞呢?他仔细回想了一下当日如何进入这间石室的,如倒放一样在脑海里走了一遍:韩悦牵着萤火虫,把他们带到一个石门前,然后桓伊让张骁用一个什么犬牙,打开石门上的机关,然后他们才进来的。对,自己应该没记错。
那么石门就是这里四面墙中的一面。一面墙被炸,一面墙原本嵌着石头,那么石门就在剩下两面墙之一。夏侯惕开始摸索墙上有没有机关。一面墙摸过来,没有。另一面墙也摸过来,还是没有。难道又是一个单向门?如果是炼石的场所,那么肯定要来来回回有人走动,就算出口是单向门,但内部的门不可能也是单向的。一定是自己错过了什么。
夏侯惕再次把视线拉回到石室内。石室里没有任何光亮,而夏侯惕也根本不需要光亮。他聚了聚神,眯着眼,仔细搜索石室的每个角落。眼睛扫过之处,好像有一丝光亮闪过。他再扫视一遍,果然是有光,很弱的蓝莹莹的光。
夏侯惕走过去,光很弱,若不留神都会被忽略。好像是从那堆陶瓶之间发出来的,陶瓶东倒西歪,积满厚厚的尘土,还有破碎的。他抽出紫铜烟管,用烟锅头扒拉那发光的东西,原来是半截类似骨头的东西。
他用衣角垫着把那截骨头捏起来,凑在眼前仔细端详。骨头确实可以发磷光,不过磷光通常是绿色,而这个骨头却发的是蓝光。而且骨头通体半透明,更像一个发光的玉石。当然肯定不是玉石,绝对是骨头,这一点夏侯惕还是非常有把握的,自己见过那么多生肉死骨,不会连玉石和骨头都弄不清,况且重量也不痛。而且从断面可以清楚看到,这个骨头半透明状的骨骼胶质还在。夏侯惕猜不透这是什么什么东西的骨头,如此诡异。他小心翼翼地把骨头放在随身带来的小袋子里。为了这次探洞,他准备了不少小袋子。
他又蹲下身,用烟锅再次扒拉那堆陶瓶。陶瓶周围也有不少星星点点细小的发蓝光的粉末,想必是骨头粉吧。他小心搓起这些带着蓝光的尘土,装进另一个袋子。陶瓶也应该带回去一个,至少可以研究出是哪个年代的。他捡起一个发现太破,又拿起一个,还是个破碎的半成品,当他的手伸向一个看似比较完整的陶瓶时,竟然没有拿动。他又用力拿了一下,那个陶瓶还是纹丝不动。夏侯惕心里一动,他用手轻轻拧着陶瓶,向右,拧不动,向右,还是拧不动,往上拿也拿不起,难道是,他手上使劲,将瓶子往下按。果然,瓶子被按下去一截。但石室内没有动静。他再使劲往下按,还没动静。他再次运气,使劲将瓶子完全按了下去,感觉手掌传来咔嗒的一下震动,看来是对上什么机关锁扣了。他运气掌心一转,瓶子居然转了一个角度,接着,身后传来一阵石头摩擦的轰隆声,背后的一面墙慢慢划开,一股清新的气息传了进来。
一样的月夜,一样的树木,一样的零星飞舞的萤火虫,而人,却只有自己一个了。夏侯惕望着郁郁葱葱、幽深墨绿的丛林,心生感慨。但这种感慨不过转瞬就即逝了。他提醒自己,不能再做过多不必要的停留,必须加快进度。
这个种满植物的洞,会有什么古怪之处?夏侯惕在丛林中缓缓穿行,四下观察着这些植物,树肯定是带不走,他挑了几株自己没见过的小花小草,连土一起连根拔起,然后摊开一块绢帕,轻轻包好装在另一个袋子里。
这时眼前飞过几只萤火虫,绕着他,好像在跟他打招呼。夏侯惕嘴角一动,他想起韩悦捉萤火虫的样子。他反手一抄,几只萤火虫就落在了掌中。夏侯惕小心翼翼将一个袋子打了个空心包袱,防止萤火虫被憋死。
那日,他们是顺着大树的根茎从熔岩洞爬上来的,为此自己还奉献了一只左手。他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左手,好在没留疤,否则回去又要被某些人骂了。
根茎下面就是滚滚熔浆。夏侯惕提醒自己必须小心,他找了一根粗大的根茎,用力拽了拽,确定坚实可靠,这才攀着根茎小心翼翼地滑了下去。快到下面是,他找了一个落脚点跳了下来,避开了熔浆。同样的伤只能受一次。
这里太热,要尽快离开。熔洞里除了热得发红的石头就是冒着热泡的岩浆,貌似没什么值得拿的东西。不过,如此高温的热源,是从哪里来?和其难道这山里有地热?如果有地热,那个寒冷彻骨的冰洞,又是怎么产生的?想到此,夏侯惕决定带走一些熔岩,回去研究。不过这些石头太烫了,怎么拿呢。而且把它和其他东西放在一起,花草很快就会枯萎,萤火虫也会被热死。夏侯惕决定先不拿,等最后退回时再说。
下一个洞口是张骁射日打开的,居然还开着,空洞洞黑乎乎的。看来这个太阳是预备机关,不是真正的出入口,所以一次性,打开了就回不去了。包括他那日拽下树茎,估计也是误打误撞,否则那些先前在这里的人们每天拽树根,树早就被拽死了。
顾不得那么多了,夏侯惕闪身进了沙洞。没有太阳的沙洞,如夜晚的沙漠一般,阴森。比起熔洞,这里凉快太多,甚至感觉到阴冷。没有太阳的沙子,温度会降得很快,加之它下面就连着冰洞,所以连夏侯惕这样常年生活在阴冷之地的人,都感觉的一阵阵寒气从脚下升起。那洼海子已经不见了,也许是蒸发了,也许又沉到了沙子下面了。没有了海子,怎么进冰洞?
夏侯惕估算了一下时间,估计子时早过了,他不能把时间都耽误在挖沙子上,于是决定放弃冰洞。他蹲下身子,用手捻着细细的沙子,沙子很凉,正好适合用来装滚烫的熔岩。夏侯惕掏出一个较大的袋子,装了满大半袋黄沙,提着袋子又回到熔洞。挑了几块大小不一的岩石,直到放满袋子。系紧袋口,他摸了摸袋子外面,温温的,并不烫手。
带着几样东西,夏侯惕返回石室,朝反方向转动陶瓶,石门又缓慢地关上,陶瓶也跳出来了。他起身刚要走,又回过头想了想,举起烟袋锅,用力把那只陶瓶砸了个粉碎,这才飘出了放生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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