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8:40，镇南县人民医院住院部。

  “医生，你好。我想帮我们家孩子办理出院手续。”

  “好的，是哪个病床？”值班的儿科医生林玲正低着头，专心致志地在本子上记录着，听到询问后，她头也没抬地随口回了一句。

  “504号病床，罗静。”

  “请稍等。”林玲轻车熟路地打开电脑里的住院信息系统，在查询栏输入罗静的名字，相关病人信息瞬间跃然眼前。

  “罗静，儿科，504号病床，……啊，找到了！咦？”

  林玲满脸诧异地抬起头，看向站在面前的病人家属，“这孩子还在输液呢，她的贫血问题挺严重的，现在还不能出院。”

  “这……我知道，但我们家条件不好，实在是没办法了，所以……能不能输完这瓶针水，我就带她回去？”

  听到回答，林玲这才仔细端详起对方。

  这是一名年约五旬的妇人，身上穿着一件褪色的棉衣，鞋面沾有些许泥土。

  她的头发略显凌乱，只用一根黑色橡皮筋草草扎起，脸上布满皱纹，背部微微佝偻，看上去本分老实。

  察觉到林玲的目光，她不禁拽了拽衣角，露出一抹尴尬的笑：“还望您能体谅。”

  林玲清了清嗓子：“好吧，出院也是可以的，相关证件带了吗？”

  “带了，带了，都在这儿呢。”

  ……

  “就是这里了，整理好物品后，去前面护士站登记一下，就可以离开了。”一名护士引着妇女来到504病房，交代完毕后，转身离去。

  这是一间三人病房，此刻只有一名病人入住，略显空荡。

  一个面色枯黄、身形消瘦的小女孩正躺在居中的病床上，双眼紧闭，仿佛睡着了一般。

  妇女径直走到病床跟前，扫了女孩一眼，冷冷地开口道：

  “别装了，我知道你没睡，赶紧起来吧。”说罢，她低头看了看手表，“动作快点，你只有一分钟时间。”

  说罢，便毫不留恋地走出了病房。

  一分钟后，病房的门轻轻打开，罗静缓缓走了出来。

  她抬起头，目光环视一圈，看到妇女正坐在走道里的长凳上，双目微垂，似在养神，便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嘴唇轻颤，怯怯地喊了一声：“妈妈。”

  妇女微抬眼皮，用略带鼻音的声音应了一声“嗯”，起身正要离开，却似突然想起什么，又俯下身，将嗓音压得极低，对着罗静郑重地吩咐道：

  “接下来无论你看到什么人，没有我的允许，都不许说话，明白了吗？”

  见罗静乖乖点头，她才心满意足地转身，旋即摆出一副老实憨厚的模样，快步朝楼下走去。

  不多时，她便领着罗静来到206病房外，正欲推门而入，屋内的议论声便传了出来：

  “哟，这孩子的爸爸莫不是惹上麻烦了吧？”

  “早上警察刚来过，晚上又来，一天进两次局子，可真是稀罕事！”

  “我看这事不简单，你们没瞧见吗？早上来的是县里的警察，晚上这个可是市里的，啧啧……”

  紧接着，一个男孩怒不可遏的声音传来：

  “你……你们别乱说！我爸爸才不会有什么事呢！”

  “小朋友，这可不是我们乱说，这明明是亲眼所见嘛，你爸爸要是没犯事，警察会两次三番找上门来吗？”

  “哼！你们知道什么？！我爸爸肯定不会有事的！他——”

  听到这里，妇女不再犹豫，立刻推门而入，出声打断了男孩未说完的话：“小宇，不要没礼貌！”

  见到来人，罗宇的双眸瞬间亮了起来，兴奋地喊了一声：“姑妈！”

  不错，这位妇人正是罗材栋的姐姐罗子玉。她回头瞥了一眼，发现罗静还傻乎乎地站在门口，眉头一皱，不满地说道：“还不快点过来，叫哥哥！”

  “……哥哥。”罗静怯怯地喊了一句，声音细若蚊吟。

  看到罗静也来了，罗宇冷哼一声：“你来这儿干什么？小拖——”

  “嗯哼！”罗子玉清了清嗓子，示意罗宇注意措辞。罗宇见状，不情愿地改口道：“小静妹妹。”

  罗子玉走到罗宇面前，关切地说：“赶紧躺下，别着凉了。”

  然后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嗯，不烫了，应该退烧了吧。乖宝，你今天感觉怎么样？好点了吗？”

  “我早就好了，姑妈！只是爸爸不放心，才让我多住几天院观察一下。”

  “这样啊。”罗子玉眼神一闪，低头思索了片刻，“那咱们今天就出院吧，好不好？”

  罗宇有些犹豫：“可是爸爸……”

  罗子玉连忙回答：“没事，我回头跟他说。这医院的饭菜难吃，睡觉也不舒服，回家我还能给你做好吃的。”

  “真的吗？那我想吃红烧牛肉！”

  “好，回家就给你做。”

  ***

  深夜十一点多，罗子玉拖着一个行李箱，牵着两个孩子，回到了家属院。

  一推开家门，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她定睛一看，只见沙发上的丈夫正鼾声如雷。

  罗子玉的火气瞬间升腾起来，她顺手抄起门侧的鸡毛掸子，狠狠地向男人抽去。

  “程建国！都什么时候了，你居然给我醉成这样！还不赶紧起来！”

  “唉唉唉……痛痛痛——”程建国忍不住痛呼出声，举手作投降状，“我这就起来还不行吗，我的祖宗！”

  平复了一下怒气后，罗子玉沉声道，“你现在清醒了没？”

  “清醒了，清醒了。”程建国揉了揉仍在隐隐作痛的手臂，嘴里嘀咕着：“下手这么狠，我能不清醒嘛。”

  罗子玉问：“我问你，这两天我弟弟有没有联系你？”

  “材栋啊。”建国想了想，说：“有啊，今天下午他刚给我打过电话。”

  “他跟你说什么了？”罗子玉连忙追问。

  “……他让我出去避一避，还说要带上那丫头。”程建国说着，朝罗静的方向努了努嘴。

  一听这个答案，罗子玉的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下午嘱咐你的，你怎么现在还在家里？啊？！”

  陈建国眼瞅着老婆又要发飙，一个闪身躲进卧室，“嗖”地一下关上房门，嘴里还念叨着：“我这就收拾行李！”

  “砰”，卧室门被重重关上，震得门框都跟着抖了三抖。

  罗子玉站在原地，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摸着罗宇的头说：

  “乖宝，姑妈在乡下有一栋房子，那里有好多小羊，还能捉鱼，我们去那儿玩几天好不好？”

  “嗯！”罗宇一听有好玩的，想都没想就点头答应了。

  “好，那姑妈现在就去帮你整理行李。你也想想，有没有什么想带上的玩具？”说罢，罗子玉又扭头看向罗静，面无表情地吩咐道：

  “你过来，帮哥哥一起收拾。”

  见两个大人离开客厅，罗宇如脱缰野马，兴奋地跳到沙发上，又蹦又跳，然后趾高气昂地对罗静嚷道：

  “小拖油瓶，你愣在那干嘛？还不快点将茶几上的玩具收起来，我要全部带走！”言罢，他便不再理睬罗静，继续在沙发上撒欢。

  罗静依旧不说话，她小手捏了捏衣服口袋，缓缓走到茶几前，拿起一旁的纸袋，将茶几上五花八门的玩具逐个装进里面。

  “啪嗒！”正玩得不亦乐乎的罗宇忽地听到一声脆响，循声望去，脸色骤然由晴转阴：

  “我的嘟嘟侠！”

  他迅速跳下沙发，捡起掉落在地上的一只塑料公仔，“啊——它的手断了！你这个死拖油瓶，你竟然弄坏了我的嘟嘟侠！我要打死你！”

  说完，他就不管不顾地扑向罗静，捏起拳头就朝女孩的脸上砸去！

  “呜哇哇——”原本沉默不语的女孩忽然放声痛哭。

  听到哭声的罗子玉从房间里冲出来，“怎么了？怎么了？怎么哭起来了？！”

  “姑妈——这死丫头弄坏了我的嘟嘟侠！”见到撑腰的人来了，罗宇放开了女孩，迫不及待地向罗子玉告状。

  弄清事情的原委后，罗子玉没好气地瞪了罗静一眼，怒骂道，“真是笨手笨脚的，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行了，别哭了！你是想把整栋楼的人都吵醒吗？！”

  见女孩止住了哭声后，罗子玉又好声好气的哄罗宇：“好了好了，不生气了啊，不就一个嘟嘟侠嘛，改天我重新给你买一个。”

  “我不！我现在就要一个新的！”罗宇嘟嘴道。

  罗子玉不禁感到头疼：“哎哟，我的小祖宗，大半夜的我去哪儿给你买新的呀？外面的商店都关门啦！”

  “我不我不我就不！”罗宇身子一歪，躺在地上打起滚来，不断吵嚷着：“我现在就要新的！”

  无论罗子玉怎么哄，他就是不起来。

  “乖宝啊，真不是姑妈不给你买，是现在商店都关门了呀！你听话好不好？”

  这时，罗静开口了，只听她小声的说了句“……好易来还开着。”

  “你说什么？”罗子玉没听清。

  “小区外面的好易来还开着，里面有卖嘟嘟侠。”罗静回答。

  听到这个回答，罗子玉不禁松了一口气，好易来是一家24小时便利店，差点把这家店给忘了，里面的确有卖玩具来着。

  想到这里，她立刻拿起手机和钥匙，带着罗宇出了门。

  不多时，一个小小的身影也推门而出，只见她如离弦之箭般冲下楼去，一溜烟儿跑到对面单元楼的201室。

  “砰砰砰！”

  “谁呀？这大半夜的。”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这家主人看到门口外站着的小女孩后，满脸写着吃惊：“罗静，你怎么来我家了？”

  “阿姨，你好，我找蒋欣欣。她睡了吗？”

  “啊？哦，快进来，她还没睡呢！”

  正在书房写作业的蒋欣欣，听到外面的声响，立刻放下笔飞奔出来：

  “罗静？你是来找我的吗？”

  她心中暗自窃喜，这可是罗静第一次来找她玩呢。

  “欣欣，我能借一下你的小天才表嘛？”一进蒋欣欣的房间，罗静便急切地说道。

  “当然可以啊。不过你要干嘛？”蒋欣欣好奇地问。

  罗静轻声说道：“我……我需要打个电话，你可以帮我保守这个秘密吗？我希望打电话这件事不会有其他人知道！”

  蒋欣欣毫不犹豫地拍着胸脯，满口答应：“好，没问题！”说罢，她便将手表脱下来，递给罗静。

  罗静接过手表后，从衣服口袋里摸索出一张纸条，她的手指微微颤抖着，仿佛那张纸条承载着千斤重担。随后，她小心翼翼地按着小天才表，拨通了纸条上的号码。

  短短几秒后，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清脆的接通音。

  “……你好，我是罗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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