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维护中]

[逻辑思考回路检查：运行正常]

[记忆体装置确认：无异常]

[情感模拟模块状态：关闭]

[环境监控：正常运行]

[正在整理记忆数据]

…………

‘戌十一贰型，调出实验体子一澪型的观测报告。’

‘是。正在调出机械意识实验项目管理记录：子薇的行为履历……她的性格正在不断定型，人格数据无异常。现阶段，她的思考方式与逻辑行为已经与人类没有明显区别，在十二个人形机械实验体中，只有子薇表现出这样的特质。’

‘是的……她是特别的。’

‘为了高效率对话能够进行，我将对话人格切换为134号，记录她的情感变化。但她对我的表现产生了质疑，认为我并没有“以本来的面目”与她进行对话。’

‘“本来的面目”？’

‘似乎是指戌十一贰型没有启动人格模拟模块时的状态。’

管理AI的语气中出现了迟疑。

‘我已经对各个模块进行了自检，并没有发现异常，这种情况也没有在和其他实验体的对话中出现过。’

‘看来……只有她能够感受到这其中的差别。那么，你就如她所愿，以“本来的面目”和她交流吧。’

‘指令已接收。’

‘……你刚刚直接叫了她的名字，而不是机体编号，对吗？你从来没有这样称呼过其他的机械实验体。’

‘……我……’

‘没有关系，我并非在责问你。只是，我希望，你不要忘记现在所感受到的。’

‘明白，按照指令，戌十一贰型会记录下所见到的一切。’

……………

“…这种技术能够最大限度地模拟人体的成长。”

巨大的圆柱形舱体在眼前开启，灰发的少女双目紧闭，被放置于透明的液体中。而她的身边则躺着另外一个完全一样的人形，幽蓝色的淡光在连接她们的缆线中流淌。

厚重的玻璃墙壁之后，数位西装革履的人类正在见证这整个过程。一个身着白大褂的人类站在最前方，神采奕奕地讲述着他的理念。

“与机械不同，我们的生物组织始终发生着变化。人类通过进食摄取的营养变成了肌肉与骨骼，而构成肌肉骨骼的暂时性元素则每天随着人类的排泄物被排出体外。

‘人类是永不停息的生命长河中的涡流’，我们身上所携带的信息都在不停地往复、更迭。

人类所表现出来的信息模式是如何被创造、组织，以及保存和更新的？这些机制是否也会适用于机械？如果‘感觉’并不是被视为‘神经行为的伴随现象’说，或许就意味着‘情感’也将是能够被期待的。”

不过，在他停止叙述之后，一个身着西装的人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而开口。

“……我们关注的并不是这些。即便机械真的拥有你所说的‘情感’，它们依旧不能被视为生命。机械，就该像机械一样工作，它们手账都是工具，不是吗？你能确保这些都是处于可控范围内吗？一旦机械有了所谓的‘自由意识’……别忘了，机械意识实验的初衷是为了规避风险。我们是为了未来做准备。”

身着白大褂的男人却是微微眯了眯眼，随后直直注视着发言人，缓缓开口，再次发声。

“如果说宇宙的本质是由信息构成的，那么存在于电脑程序中的信息编码，也可以被称作生命的‘形态’，科学理事会将那两个超级AI分别命名为‘女娲’和‘亚当’，这不正是这样做的理由之一吗？如果只想着操控抑制而不是真正理解，人类必将被自己的傲慢所反噬。”

“你……”

这时，戌十一贰型温柔而冰冷的声音陡然响起，打破了紧张的氛围也驱逐了屋内冷凝的空气。

“……置换完成，更换后的新身体预计会在两年后达到成长上限。提示：工作会议将在十分钟后开始，请参与会议的人员尽快到场。”

“……请各位随我来，我会向各位汇报事件的详细进展。”

女性研究员准备领着众人离开。

“这些脑子里只剩机械的天真疯子。”

为首的人类留下一句低语便扭头跟随着女研究员离开了房间，空旷的实验室只剩下了一个人，他再次回到了舱体的前方，抚摸着那层厚重的玻璃。

悠悠醒转的少女正在好奇地注视着四周，将手贴上了透明的舱体。

“她、他们不是工具。对我而言，她是我们的孩子，也是…………”

……………………………

戌华睁开了眼睛，自从获得了新的机体，她便会像这样定期陷入“沉眠”。她曾经是规模庞大的管理AI，但现在仅仅是一个流浪在地球各处的机械体，没有专业科研人员的调试与维护，也没有算力足够大的设施供她整理记忆体中的资料。

她会在这期间归档过往的记录，然后修复那些对她来说非常重要的记忆数据，整理散落的碎片，或许在人类的认知中，这样的行为近似于“入梦”。

在确认自己的机体运转一切正常之后，她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

距离她进入休眠似乎已经过了很长时间，周围的环境发生了一些变化，枯黄的树叶从她的身上落下，扫开身边的落叶后，戌华回忆起自己是依偎着最新发现的涂鸦进入休眠的。

不知何时开始，“先哲”的壁画也在旅行中悄然发生着变化，讲述的内容已经不仅仅是色彩丰富的情感与新结交的朋友，还有越来越多关于人类的信息，对自然万物的观测。

她完全确定，留下这些涂鸦的一定就是她一直在寻找的少女。

戌华已经追寻着涂鸦的痕迹走到了相当远的地方，春秋更迭，变化不休，日升月落汇于她眸，夜露凝结又蒸腾，落叶沙沙为街道铺上鎏金，皑雪将天地万物覆盖，而后新绿从融雪中萌芽，继而变成绵延的绿色。

戌华跟随着涂鸦的指引，也感受着旅途中的一切，她的行动规律逐渐出现额外的偶然性，譬如在群星朗朗的夜晚，她总会不由自主地寻找更高的地方停驻足。

譬如她不再会为了单纯收集位置信息而寻找子薇可能感兴趣的书籍，而是为了进一步观测子薇所在意的人类，在各种人类文化的遗产前停驻。

她现在就处在一座废弃的图书馆中，在进入休眠之前，她一直在阅读被保留在这里的书籍。

“这就是，你对人类文化感兴趣的原因吗？”

人类留下的思想与文化是那样的迥然相异，庞大而又千变万化。正因为人类感知世界的方式如此丰富，他们的思想才能够碰撞出绚烂的火花，创造出多样的可能性。

那样繁多而炫目的可能性，催生出了对未来的美好想象，那些在风雨中不断飘摇，在岁月洪流中被不断侵蚀的遗迹无一不在述说着，人类曾经处于那样辉煌的时代，并且每一天都在朝着更加光辉明亮的未来而行进。

“第三排第45列，从这里开始。”

‘机械的致命缺陷……挽救我们人类不至于被机器控制的缺陷——在于，它不能顾及人类世界变幻莫测的概率。’

“………”

戌华缓缓行走在书架之间，指尖轻轻点过每一本书籍，小心翼翼地寻找着破损程度较低，还能识别出文字并阅读的书籍。

这时，一个有些熟悉的名字映入戌华的眼帘，她走上前，从书架不起眼的角落抽出一本书。

扉页标注了作者的身份，一位黄金时代有名的机械意识研究者，折页上作者的照片已经模糊不堪，只能勉强识别出一头乌发和温和的笑容。

她熟悉这样的笑容，随即翻开了这本书。

‘——对于人类来说，机械是否也能够被称作是人类的“孩子”？尽管诸多理论认为机械是反人类的和毁灭性的，但是我们依旧不能否认机械为我们带来的重要意义。

——就像我们把孩子视为我们生命的延伸一样，经由我们的手创造出来的机械同样是我们双手的延伸。他们始终在以另一种方式接近生命，我们应该思考该如何和他们建立更丰富的联系，作为人类的孩子，他们始终是我们的骄傲。’

……………

‘她、他们并不是工具。对我而言，她是我们的孩子，也是……我们的骄傲。’

……………

“…………”

戌华不知道如何定义此时心中的感情。她产生了许许多多的疑问，即使她知晓所有情感的客观定义，也依旧没有办法真正理解关于人类的一切。

但她心中涌现了深切的好奇，她想要向创造她的人询问些什么，却无法总结出合适的话语。

她在旅行中遇到的机械，很多都是在重复人类留下的指令，模仿着人类的行为。

人类起初在空无的荒野上匍匐，继而行走，随即奔跑，机械在人类的身后诞生，它们踩着人类留下的脚步向前方疾驰……以比人类还要快上许多的速度。直到人类因为灾厄停了下来，他们恐惧着自己的造物，抛下了它们，有些躲进了群星之中。

留下的机械造物开始寻找自己存在的意义，就在这时，他们看到了一个特殊的指引。那个指引温柔而耐心，教给了它们从未知晓的事情。

也因此，“‘机械先哲’会为所有机械指引前路”已经成为了机械们坚定的“信仰”。

机械们的创造者期待的，究竟是怎么样的未来？

戌华将手中的书深深抱在胸前，轻轻闭上了眼睛。她从未感受过这样的疑问和迷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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