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好像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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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队,你们回来了。”
韩曦然抱着一沓文件急匆匆迎上去:“孙莹莹的资料,找得差不多了。”
罗述从她手里接过来,顺便翻了两页。
“孙莹莹的资料不算多,去世时还未满十八周岁,只能找到她上学的一些信息。”韩曦然道,“孙莹莹一直住在番洋县下辖的孙李镇,小学和初中都是在乡镇读的,学习成绩不错,高中在番洋县一中就读,从孙航入狱以后,她就一直靠国家的贫困资助生活。”
她说着点了点放在下面的一份文件:“这里面是她高中时申请贫困生资助的申请表。”
“还有,”韩曦然顿了顿,又讲,“之前不是说孙莹莹是因病去世的吗,但是我没有查到她的任何病例,学生体检报告也没有任何问题。”
“行,我知道了。”罗述点了下头。
“罗队,”韩曦然目光往审讯室方向偏了偏,“现在凶手抓到了,你有什么头绪没有?”
“还不好说。”罗述眉头难以舒展,“关于是否认识孙莹莹这件事,孟修竹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我路上 问了他几个问题也总是沉默。”
“我觉得他不否认就算是承认了。”韩曦然煞有介事地推测。
“先审个几轮吧,”罗述道,“你再去查查孟修竹读大学前的履历。”
“好。”
推开审讯室的门,罗述就看见孟修竹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双手被铐在桌子上,低着头,一声不吭,也不乱动。
他也是番洋县的人,资料上如是写着。
孟修竹家在县城里,虽然不是在松安这样繁华的大城市里长大的,但家庭条件相对来说还是比较富裕,基本上合理的需求都能被满足。大抵是父母常年在外地工作,缺席成长,才导致他没有形成健全的人格。
可是这么看着,真的就很像一个正常的大学生,看不到一点杀人凶手的影子。
“孟修竹,男,21岁,河西省番洋县人,是吗?”
“是。”孟修竹声音低沉,听上去跟没睡醒似的。
“你是否承认自己是杀害孙航的凶手?”
“我承认。”
审讯进行得意料之外地顺利,罗述眉间的皱纹却愈发深刻。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策划这起案件的?”
“什么时候……大概半个月前吧。”
“请复述一遍你从策划到实施的全部作案过程。”
听到这个问题,孟修竹“啧”了一声,听上去很不耐烦的样子,低声说了句:“真麻烦。”
他往前挪了一点,让自己的后背和椅背之间隔开一点距离,以便更轻松地倚在上面。可又极其矛盾的,明明这个坐姿仰着头才更舒适,他还是垂着个脑袋,视线始终落在地上。
“我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摸清了孙航在哪干活,住在哪,还有他的生活习惯,之后又查到跟他一块干活的人里有人跟他有仇,就找过来,让他帮我下药,我就在那片树林里等着,等到半夜他出来,一刀下去就断气了。”
孟修竹讲话的语气轻飘飘的,带着一股老气横秋的意味。他沉着声音讲述了一遍,话语间听不出任何的情感波动,没有愧疚、没有厌恶,就像在讲一个无关痛痒的小故事一般。
“你是怎么摸清孙航的信息的?又是怎么知道他有案底的?”罗述问他。
孟修竹沉默了片刻,回答道:“忘了。”
“那我来替你回答。”罗述张了下唇,“因为你早在策划这个案件之前就知道孙航这个人的存在,而那个时候他甚至还在监狱里。”
孟修竹偏了下脑袋,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孟修竹,我可以先告诉你,故意杀人未必就是死刑,如果你积极配合,完全可以争取到有期徒刑。”
“……哦。”
罗述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刚开始觉得这场审讯意料之外地顺利的论断,还是下得太早了。
“好,那我们换一个问题。”她说,“你为什么要杀孙航?”
“不是说过了吗,因为他跳楼那件事。”
“你和靖泰建筑工程有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纯粹看他不顺眼而已。”
“一个看不顺眼就能到动手杀人的地步,还专门策划了半个月,”罗述眯起眼睛,“孟修竹,你有病还是我有病啊?”
“随你怎么想。”
“你为什么看他不顺眼?因为他扰乱公共秩序?我是该夸你有正义感吗?”
“因为他拿自杀威胁别人。”孟修竹懒洋洋地开口,“自杀的人本来就该死不是吗?我只是帮帮他而已。”
监控室里邹朝飞被孟修竹的言行举止气得一口一句脏话,他们审讯犯人,最怕遇到这种类型的,要么胡言乱语,要么根本就拒绝回答,最可气的是他们根本不怕被判多重的刑罚,很难抓到可以拿捏他们的把柄。
他干这行两年,在此之前就遇到过一个,那时候他还在实习期,负责审讯的是前支队长张灼,他在旁边旁听加记录,被气得差点指着凶手鼻子开骂,张灼依旧从容自若,来回拉扯没多久就抓住了对方的痛点。一场审讯下来他彻底变成了张队的小粉丝。
“不好好看监控搁着跑什么神呢?”韩曦然从门外急匆匆跑进来。
“你怎么来了?”邹朝飞问了一句。
不过眼瞅着韩曦然的样子好像没工夫理他,顾自找了副耳麦戴上:“喂喂喂,罗队能听见我说话吗?”
屏幕上罗述朝监控的方向点了下头。
韩曦然语速飞快:“孟修竹高中也是在番洋一中读的,跟孙莹莹还是一个班,他很可能知道孙莹莹的具体死因。”
“我知道了。”耳麦另一端传来罗述的声音。
“孟修竹,”罗述一字一顿地念出他的名字,“我问你,孙莹莹得了什么病?”
画面里孟修竹左看看右看看,就是不回答。
“孙莹莹到底得的什么病?或者说,她到底是怎么死的?”罗述又将问题重复一遍。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孟修竹语气冷淡。
“孙莹莹和你高中是同班同学,你敢说你不认识她?”
“好像认识吧,记不太清了。”
“是孙航杀死了孙莹莹,对吗?”罗述字字掷地有声,“一个刚出狱的父亲,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会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下死手?孟修竹,你觉得呢?”
孟修竹动了下身体,坐直了起来,但他还是低着头,默不作声。
“把头抬起来。”罗述的语气坚决,不容抗拒。
孟修竹竟真的听话抬起了头,那张脸上的眼睛半睁着,没精打采的样子,也没有什么很明显的表情,就好像当下所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但是罗述看得出来,他的呼吸加重了,仿佛在努力压抑着什么。
“你是不是喜欢孙莹莹?”
“你跟她表白过吗?”
“她是不是到死都不知道你的心意?后悔吗?”
“也许这世界上只有你知道她真正的死因了,孟修竹,你真的打算一直沉默下去吗?”
她不管孟修竹回不回答,直接抛出了一连串的问题,眼见着对方的呼吸节奏越来越快,胸膛起伏逐渐明显,她不着痕迹地笑了笑,似乎看到完美无缺的结界碎了一角。
审讯室里持续了很长时间的寂静,安静到只能听见孟修竹的呼吸声。
那呼吸声听着让人联想起挣扎的溺水者。
良久,孟修竹动了下唇,他看着罗述:“警官,既然你们知道是我杀死的孙航了,就直接把我送去判刑好了——你的问题我真的一点都听不懂。”
-
“他大爷的,这小子怎么跟头驴似的,他真就咬死了不说是吗?”邹朝飞在监控室里跳脚。
韩曦然叹了口气,拉着他出去了。
罗述也从审讯室里出来,看上去脸色不太好。
“罗队。”
“先关他两天。”罗述说,“去找个心理医生来,孟修竹精神上可能有点问题。”
“这小子和孙莹莹之间绝对有点问题,我觉得他很大可能是知道孙莹莹的死因的。”邹朝飞义愤填膺,“说不定他也是孙莹莹去世的一部分原因!”
罗述看了他一眼:“在找到证据之前不要轻易下定论。”
“其实按道理来说,孙航的案子差不多算结了,我们现在再查,查的应该算是孙莹莹的案子了吧?”韩曦然问。
“未必。”罗述说,“孙莹莹的死因和孟修竹杀害孙航估计脱不开关系,只能等查清楚之后才好结案。”
“对啊,”邹朝飞见风使舵,“不然你还真信孟修竹说的是因为孙航要跳楼才杀他的啊?”
“嘿——你真是一天不挨揍……”韩曦然抬手就要往他脑袋上招呼,邹朝飞地鼠一样迅速躲开。
“也不能完全不信。”罗述突然开口,“从他的语气来看,不像是随口扯的理由,他这样说应该也是有原因的,我感觉,如果不是他自己认知偏激,很有可能是被人洗脑了。”
“被人洗脑?”邹朝飞瞬间瞪大了眼,貌似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他这个样子,还有人能给他洗脑?”
“先让心理专家看看。”罗述说,“正好这两天孙航的遗体处理完了,明天队里会派车把遗体遗物送回老家,曦然跟我,还有晏筝一起去一趟,很多事情还需要实地看过才能找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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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统上显示的孙航的资料是很多年前登记的,住址一栏极不精确,罗述一行人到达孙李镇的时候,一路问了很多人,才找到地方。
那是一个相当破旧的老房子,外院的围墙还是用土堆成的,连道门都没有,院子里只有一间屋子是砖垒的,但是外层没有刷腻子,都能看出砖缝。
下车的时候,韩曦然先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拉了下罗述的袖子,小声问:“怎么现在还有这种房子啊。”
“因为贫穷一直存在。”罗述说,“我很小的时候也住过几年这样的房子。”
三人走进院子里,看到屋门口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太躺在木椅子上,眯着眼睛,似乎是睡着了。
这个人应该就是孙航的母亲。罗述上前一步,轻轻地拍了下老太太:“奶奶您醒醒。”
老人睡眠都浅,这么一叫就睁开了眼。她满脸惊异地看着罗述,不知所措地坐起身:“你们这是……”
“奶奶您是孙航的母亲吗?”罗述问道。
“啊……是,我是。”老太太慌忙回答,“我儿子怎么了?”
罗述回头跟韩曦然和晏筝分别对视一眼,三人眼中都闪烁着不忍,这么年迈一个老人,该怎么让她接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事实?
孙母抓着罗述的手:“闺女啊,我儿到底怎么了?”
“那个……”罗述小心斟酌着字句,“您做好心理准备,孙航他……”
她看着老人爬满皱纹的脸上那双浑浊的眼睛,低声道:“他走了。”
孙母听力不好,没有听清,但从罗述的表情里就猜出不是什么好事,顿时着急起来:“闺女你再说一遍,我年纪大了耳背,我儿怎么了?”
罗述深吸一口气,抬高音量:“他不在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老人脸上一片空白,片刻后,她看见对方的嘴唇开始颤抖,那双眼皮耷拉的眼睛里流下泪来。
“闺女,啥叫不在了啊?啊?怎么就不在了?”
比起面对穷凶极恶的歹徒,罗述其实更怕面对孙母这样的受害者家属,比面对家属更可怕的是向其解释受害者的受害过程,这和把人架起来凌迟没什么区别。
失去儿子的母亲有多痛苦,她在年少时就曾见识过。
“奶奶,他是被人杀害的,凶手已经被我们抓到了。”罗述说完后就迅速转移重心,“我们把孙航的遗体带回来了,您要看看他吗?”
“好……好。”孙母泪眼婆娑地往门口走,步履蹒跚。
两名同行的警察将孙航的遗体从车上推下来,推进了院子里。老人揭开盖在上面的白布,颤抖着的双手摸上儿子的脸,泣不成声。
罗述在旁边扶着她,温声安慰:“您节哀顺变吧,一定注意自己的身体。”
韩曦然站在另一边,眼眶红红的,始终保持着缄默。
几个人陪着孙母待了一会儿,帮忙将遗体送去当地火葬场火化后交还了骨灰。
原本罗述还打算问问孙母关于孙莹莹的事,但眼下看孙母情绪太低落,也没忍心再问。他们打算在番洋县多待一天,这里知道孙莹莹和孟修竹过去发生了什么的人一定不止一个,只能等第二天再来询问孙母了。
从那方小院子里出来,韩曦然一直没有说话,几个人坐着车去县城里寻找落脚的地方,罗述注意到她的异常,低声问:“怎么了?”
韩曦然吸吸鼻子:“没什么,就是看着孙航的妈妈那个样子,好难受,那么大年纪了,孙女、儿子都没了,整个家就剩她自己一个人,该多难受啊。”
罗述叹了口气,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有些时候,目睹这些人这些事,好像最多也只能感叹一句“世事无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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