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风喑哑、孤雁展翅，在蝶骨山就得知沃德修复了一部分通讯网络的韩澄澜及时将这分享给队友们作为队内通讯手段。而现在，韩澄澜站在城楼上享受着寒风，低头去看月长熙抽空发来的位置和消息。

前面几条都是单纯的位置分享，刚好卡在他和花念夜间休息时发出，估摸着是和夏萧做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去了。

连同几个位置一起看，从最初的北蓟州、甘汶市到毗东、玢河，他们几乎走遍了人界的几个大城市，也不知能救回多少无辜人族。

最后一处位置是灵界的青泽，按照月长熙的说法，他和夏萧带了一部分青泽的灵族路过云螭辗转至幽冥，云螭龙族拒绝了无梦城的邀请，现在他们正在前来无梦城的路上。

在花念疑惑这两人是如何做到一夜之间奔波各地之前，月长熙又发了一长串消息，光是读文字都能察觉到他的紧张：

『前辈为了速战速决还是用了诺瓦的一部分「空间」权柄，现在状态很差，最后一段路我们只能走了，预计抵达时间会晚上一个小时左右。』

『我现在手不方便打字，有事直说，我看得见。』

花念不知何时又站在了韩澄澜身边，瞧见他又在看一个小时前的通讯后，悄无声息地私聊了一个表情包提醒他注意时间。

韩澄澜看着花念的表情包顿觉对方幼稚，明明都站在一起了还要发消息：“幼不幼稚？我又没忘记时间。”

“那就是紧张了，”花念抬头远眺空荡荡的地平线，他还没看到人群浩荡的影子，“距离约定的时间也快了，还没有新消息吗？”

“哎……”韩澄澜假装网络不好的样子又来回刷新了几次，“不知道、也不敢催。”

他顿了一下才堪堪开口：“……你说，夏萧的状态能差到什么样子呢？月长熙为什么回收不方便呢？”

花念并没有质疑韩澄澜紧张时疑神疑鬼的心思，反而顺着他的话解答：“月长熙怎么回事我不知道。但我听喻泽绫讲过夏萧第一次盗用诺瓦权柄时的惨状……你不会想听我描述的。”

韩澄澜咂了咂嘴，经由花念这么安慰他倒是更紧张了。

“但你这么紧张，总还有别的原因吧？”花念对某些事情十分敏感，毕竟他自己也是一个向死而生的惯犯。

“哪有……”韩澄澜就算再嘴硬也拗不过花念的眼神，看样子他不讲清楚这个人是不会下城楼的了。

他试着再拖延一点时间，直到夺目的日光照耀在远处渐行渐近的那批人身上。韩澄澜大致数了一遍，不过千余人。再加上这两日驻扎在无梦城外围的灵族，险过万人关。

几万人……这数目对于一场拯救来说实在太少了，也不知之后还会折损多少……

他们就这样安静地各自打着心里的小算盘，等到韩澄澜看得清楚月长熙那对异色翅膀时，琮临也上了城楼。

“念先生，曹昭在城楼下了。”

“喊他滚，”无需装模作样的时候花念的本心暴露无遗，“如果他待会不想被万人踩死，就让他滚到一边跪下。”

“好。”想来聪慧如琮临，总能把这句话变个说法不变意思的传达给曹昭。

“你也下去了呗，”韩澄澜闭上眼享受着风寒料峭的冬日，突然有些皮痒地喊了花念一声，“念前辈，要是我哪天走不动路了，千万别丢下我这个后辈呀。”

花念的脚步停在台阶上，他没有回头，这样也不必韩澄澜看见他眼中的晦暗不明：“可别，真要算起来你辈分还是比我大的。”

看似调侃的语气也不知有几分担忧与希冀，但这一切皆停留在了月长熙露面的那一刻。

他的手确实不太方便，右手看着已经脱臼了的模样，左边还搀扶着神志不清的夏萧。身后即使只有几千人却也是黑压压地一片，但不知怎的让韩澄澜联想到了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架势。

濒临城下时，韩澄澜听不清月长熙喑哑的怒吼，却瞪大眼睛看清了他的口型——“别开，有玉。”

韩澄澜的手紧攥着墙体，月长熙这话无疑把事情推到了最难堪的境地。夏萧盗用权柄以致神志不清根本无暇顾及混入队伍中的被控制者。哪怕月长熙知道有人混进来，却苦于没有证据证明，贸然指认只会令脆玻璃一般的联盟瞬间破溃。

但、这又如何呢？好在他韩澄澜效仿喻泽绫的手段，万事都有后备之招。虽然可能有点费人……但他们能进来就好了——

『忘了问你，你带着曹昭进无梦城的时候偷偷在水里撒了什么？』花念为了防止自己睡着，特意留了个话头给韩澄澜。

『药引。』韩澄澜是这么回答花念的。

模糊不清、但现在看来有有迹可循。

花念还未完全下城楼，防得就是韩澄澜始终不愿说明的后手。此刻他回首望去，昨日暗红的天际似乎被幽蓝的水波取代。他曾在韩澄澜被险些被异质控制的时候见过一次这样的色彩，但现在这抹幽蓝又比当初多了半分浅淡、外层也如同被镀上一层隔离般的透明外衣。

花念太熟悉权柄了，以至于他第一时间就在韩澄澜周身的幽蓝波纹中看出了好几种曾接触过的权柄。

他惊讶、总算明白了韩澄澜刚刚那句没头没尾的调侃的真意——韩澄澜这是在以身入药，以身体中不知何时混入的「蛊玉」为引，引出城下万余人中的雷。

至于他身上还有什么能通过水源融入被控制者的身体？那边只剩下浑身的血液了。

血溶于水，无论谁喝下都不会有太大的反应。但……

“你要拿什么去区分幽蓝与「蛊玉」呢？”花念有一瞬间的不解，但紧接着韩澄澜仍未停下动作。

韩澄澜强忍了两三日的体内灼烧感在这一刻全部释放，他甚至能看见楼下所有人身上幽蓝色的光影。但双腿和灌了铅似的动弹不得，就好像自己不光血肉、连骨架也被蛊玉侵蚀了个干净，只剩下一副皮囊仅供观赏。

但还不能结束，韩澄澜看得见夏萧还没有转醒的迹象，就算他醒的来自己也打算让夏萧专心链接新星球，而不是把力量浪费在这上面。

所以，这一战能否抢在「蛊玉」前面还得看他韩澄澜——和花念。

许久未曾凝水为刃但韩澄澜并不感到生疏，他反而将幽蓝水刃插入城墙上，双手握紧剑柄大喝一声：“都给我，停下！”

药引已经布下，是时候下一剂猛药了。

花念猛然转头，在明晰韩澄澜真实意图的一瞬间他就配合地记住了刚才那一瞬间里还在行动的人的方位。

是了，韩澄澜那枚不知从何而来的蛊玉也只能算是碎片。它可以控制未被控制者，但在遇到已经被控制者时会因为不敌对方反而被吞噬。如此造成的局面便是正常人会被韩澄澜的命令控制，而被控制者不会。

因此反推现场，除了「蛊玉」看不见的月长熙和身负「摇光」的夏萧外所有能行动之人都是被控制者。

人数不多、分外显眼，但还有数人聪明地仿照正常人停下动作。但他们才刚刚停下，迎来的便是一道迅捷的剑光。暗玉折首，分寸不让。

花念行动之时，韩澄澜周身的幽蓝已经开始消散，连他执剑的手也开始像普通人偶一样露出裂痕。于是花念的每一步都更快，一剑比一剑决绝。

但最后还是有一些抵抗力强的人脱离了韩澄澜的控制，这令花念不知从何下手。他在人群中穿梭着，直到衣角被无力的指尖划过。他惊觉转身，只见月长熙颤抖的手与里面之间压着一张简易名册表，看样子是他和夏萧临时制成的。

而同一时刻，有些躁动的人群之中几十根锁链控制住了企图逃跑的被控制者，紧接着便是花念如鬼魅一般的追击。

最后一颗人头落地，又是一阵呼啸北风逆着无梦城的城头而过。花念回身、月长熙抬头、众人如梦初醒呆滞地望向半空——那是如凛冬碎琼一般的淡蓝身影直坠而下，好似无人能再接住。

那一刻钟，花念是最慌张的那个。他怕自己理解晚了、怕自己刀锋慢了、怕自己转身迟了，以至于又要失去一位同行之人。

可当铺天盖地地潮汐之下被幽沉的墨羽托住，前不久在曹家囚禁人族的牢笼中故意击退夏萧的黑衣人再次出现接住了韩澄澜。

他的动作很轻，就像知道韩澄澜已经一具濒临破碎的人偶一样。

黑衣人落地的那一刻，城门大开，第一个走出来的是被人群唾骂的曹昭。但骂声戛然而止，只因曹昭咚的一声在黑衣人身旁跪拜众人。

曹昭再抬头时已是泪流满面，颇像一副洗心革面的面孔：“诸位父老乡亲，罪人曹昭在韩先生舍身相助后才惊觉曾被控制！如今因韩先生此举破除障碍、回归本性！鄙人深知作孽多端、无法求得启明原谅！才在刚才请来了身边的灵族谋士相助！”

紧接着他拖着膝盖转向花念那边：“罪人恳请无梦眠诸位既往不咎，莫要因我牵连人族同胞！只愿诸位同胞能在无梦城中找到生路，共抗异客！若如此，曹昭死不足惜！”

言辞恳切，却无一字提及让权无梦眠。他曹昭舍不得权力，又在这种时候突然派出一位灵族谋士，他这心里的算盘打得可太响了。

“既然如此，还请曹先生把路腾开，”花念咬牙切齿，一字一句皆是从唇齿间摩擦而出，“麻烦你安分待在客房里，至于你的身份，等夏萧醒后自见分晓。”

曹昭心满意足地打开客房窗户，看着花念陆陆续续地安置人群。他突然觉得自己占了莫大的便宜，毕竟他很清楚，为了救回韩澄澜这点恩情，夏萧绝对不会承认自己被控制了。

就算他们兵行险招杀了自己，那那些残留在人界的人族也能在「蛊玉」的作用下用舆论把他的无梦城搅个天翻地覆——至少无梦眠没法顺利开展「移星计划」。

来日方长，无梦眠的诸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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