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安吉希望701现在就能杀了诺瓦——或者说夏岚，但齐琦和701生活了这么久，他知道701因为不完整的服从训练演化成了一个死脑筋。在没有切实的证据表明夏岚和诺瓦是同一个人之前，他不可能用祭神灵童的力量杀了夏岚。

但偏偏701手中的力量是唯一能杀死降临者的方案。

比起用强硬手段直接命令701动手，齐琦更愿意701心甘情愿地杀了夏岚并死心塌地地服从于他。

所以，哪怕是力排众议后被剥夺了参与总部命令的参议权，齐琦仍然决定让701近距离接触夏岚。

他能确定夏岚就是诺瓦。现在，他需要略用手段让701意识到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

“齐先生，欢迎回家。”管家站在门口朝着他鞠躬。

“嗯，701呢？”

“701先生傍晚和夏先生一起去了别墅后的树林。需要我去喊他们回来吗？”

他要第一降临者自己露出马脚。

齐琦勾唇浅笑，故作不在意地摆摆手：“不用了，准备晚餐吧。”

“是。”

层叠的翠绿影里，蕴蓝的溪流奔涌着。夏岚似乎对得体的衣装没什么概念，他把光溜溜的脚丫伸入水下，嫌热地将管家送他的薄风衣半挂在手肘附近。

701盘腿坐在他旁边，伸手想替夏岚穿好一边袖子却碍于水汽总是滑落。他摇了摇头不再纠结这件小事，注意力也很快被溪流中的鱼虾吸引。

“夏岚先生，你身体刚好，不适合在冷水里泡脚。”

夏岚愣了一下，奇怪地看向701，过了半晌突然明了：“不会的，夏天的河水很舒服。而且，我能控制水温。”

夏岚这才想起，启明星的人们和母亲讲的睡前故事里的居民如出一辙。他们没有强大的权柄，不像母亲能预知未来，也不像自己能控制时空。

他们如同童话王国里的小小士兵，没什么大本事，只能遵从自然法则，但却有着一股子韧性在身上，无法被轻易毁灭。

“水温？是什么先进的控温仪器吗？”701惊讶地看向水面，却没在夏岚的脚上找到任何可能的仪器。

“不是，是我本身。”

在701质疑的目光里，夏岚抬手点了下他的眉心。701“咦”了一声，却发现身旁的水滴停在半空中无法与溪流交融，而夏岚脚下的小溪也动弹不得，僵硬在了原地。

周围蝉鸣声戛然而止，树叶儿停止了摇曳，连落叶也找不到藏着根系的肥沃土壤。

“这！发生了什么？”701惊慌失措地起身。

四周寂静无声，仿佛凝固了一般，只剩下他和夏岚能自由活动。夏岚却并未直接回答701的问题，他弯下身从小溪里轻而易举地抓住一条僵僵直的小鱼举起献给701。

“就像这样，定格时间之后可以轻松的捕猎，或者控制它把需要的东西——比如温度调节到最合适的状态。我和妈妈在Zephyrus-荧惑卫星上就是这么生活的。”

定格时间、控制时间——701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书房里那些有关第一降临者的资料：“夏岚先生……你在说什么？”

夏岚根本不知道701心里在想什么，就和他也不清楚701其实是为狩猎他而创造的祭神灵童。

他依旧自顾自地表达着自己的真心：“嗯？你不喜欢鱼类吗？妈妈以前在启明星找到爸爸的时候也抓过鱼……我还以为你会喜欢。”

“不、我不是说它——把它放回去，离开水鱼会搁浅的。”

“哦、好。”

夏岚兴致缺缺地放生了小鱼，尽管它仍然不能自由自在地遨游。

他对自己的表现十分不满意，在701思绪正混乱的时刻，夏岚收回双脚轻巧地踩在水面上。

701的目光被他突然的动作吸引，仔细一看却发现夏岚脚下的水面结成了薄薄的冰层——这在夏日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等夏岚起身站稳后，冰层扩大覆盖了整片溪流。他没注意到701纠结、扭曲的侧脸，反手拉过对方一起跳上冰面。

“或者……你更喜欢像舅舅带我去过的莫冬之地？”夏岚误以为701是对夏天的生物不感兴趣，于是上演了这一幕冰雪的圆舞曲。

“……你怎么做到的？”

701的语气总没有什么变化，这令夏岚听不出他的喜怒，只能硬着头皮解释：“妈妈和我说过，她曾在海浪的怀抱起舞回眸，爸爸就在岸边描绘她的容颜。”

“所以……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也可以在林间共舞。”

701的手被夏岚紧握着，彼此的温度都不高，甚至略显冰凉。但夏岚没有刻意调节这些，他认为这才是701的本真。

眼前的人令他看着很舒服，远比别墅里另一个人给他的感觉更美好。

“虽然……初见的时候是你主动的，但我会对你负责的。”

两人的距离很近，夏岚看不透701在想什么，只听见他在寒冷的舞台上吐出一圈白雾轻声问道：“这也是你妈妈教的法则？”

“不是法则，但的确是妈妈教我的。”夏岚眯眼微笑，笑得温和。

但701意识海中的混乱已然产生，他只能用仅有的思维模块处理这些崩坏。

——『不同的生存法则，夏岚和启明人不一样。』

“你妈妈是谁？”

“她叫泽菲鲁斯，意思是：「流星」。”

——『泽菲鲁斯也是第一降临者的姓氏，夏岚也是流星。』

“这些力量，你从何得来？”

“时间吗？是我与生俱来的。”

——『第一降临者的权柄和夏岚一样，都能控制时间。』

“你是第一降临者：诺瓦�6�1泽菲鲁斯。”

面对701笃定的话语，记忆和过去被重组歪曲了的夏岚立刻摇头否定了他的质疑：“那不是我。我是夏岚，不是诺瓦和什么降临者。”

701低垂的眉眼抬起，夏岚没有从里面看出任何的喜怒哀乐。但701脚下逐渐迸发出裂缝的冰层出卖了他接下来的动作。

冰层一寸一寸地碎裂，701借着夏岚的力道反抓住他的手腕，眼底的阴影被夏岚悉数望见。

“701……你……”

“你——”

701的手劲突然大得出奇，夏岚怎么也挣不开。几番拉扯之后，701的手背上逐渐破开一条裂口。夏岚被吓了一跳，那条裂口却在他动手之前张开，一只不断流淌着鲜血的红瞳狰狞地紧盯着他。

猛然，夏岚的意识里一团乱如麻的思绪就像被一起丢进油锅里一样炸开。牢狱、镣铐、丝线……奇怪的场景和物体在他的脑海中扭曲闪烁。

“为什么——”

毛骨悚然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就在鲜血滴进冰层的裂缝里时，诡异的暗红色花朵穿透冰面怒放开来。不到一刻钟，冰层完全碎裂，他们即将跌进疯癫的花海。

夏岚头痛欲裂，可他愈是低头，脚下的红花便愈发清晰。他一定是见过它们的，谁的肩头曾生长相似的花。想到这里，熟悉的割裂感从太阳穴洞穿了醒了的天灵盖。

他在混乱中抬眼，纯白优雅的耳羽洗去了他眼眸里的混浊，就好像它的前主人也是如此单纯可亲的性格。

然而，一瞬的清明在701得空的左手从虚空中抽出骨鞭时彻底幻灭。

意识和身躯的双重疼痛直接令夏岚崩溃，至始至终他都不明白701为什么认定了他就是第一降临者，他明明是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

“欺骗我——”

被紧抓的右手无力的滑脱，皮肉蹭过701因为能力暴走而变得修长的黑红色指甲。不痛不痒的红痕随着身躯向后的弧度一同坠落。

坠进无法再返回夏天的溪流里，被随风摇曳的不知名花朵所埋葬。

701的裤脚被飞溅的鲜血染红，骨剑在这样混浊的水中无法洗净。他收回武器，毫无留恋地回到又只剩下齐琦和自己的别墅中。

死寂的送葬花在疯长，被谁折下弯了腰肢也不介意。

“现在你知道了，他们可不会记得你的好。”

男人站在花海中，手中夭折的暗色花瓣散落在心里的脸上。

“被遗忘的滥觞和留下伤痕的过客，当然是两者合在一起更加有趣。”

不知为何他沉重地叹了口气，看向花海那头和自己一同降临的男人。

“你救还是我救？”男人温柔地笑着，仰起头看着独属于自己眼里的苍白星空，“还是说，等他？”

如同做出回应一般，林间的草丛里跳出一颗善良的星星，它用不方便的两只小短腿一点点挪过去：走出草丛、游过花海，最后手脚、脑袋并用地爬上夏岚的脑门。

它就像融化了一样藏进夏岚的额头。

而后，四野平和回归夏风的怀抱，暗色的花丛褪色枯萎，溪水畅快地淌过夏岚的胸口——直到他又一次睁开碧色的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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