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一章 我有一个梦想
没有鸣锣喝道,没有威严的旗牌伞扇等仪仗,在一连串的“主公!”“主公!”的见礼声中,几个护卫簇拥着手扶竹杖缓步而来的李守汉步入了会场。
会场上的各处部队各级军官和不少老兵,几乎营官一级的都是从南中出来的老人,特别是近卫旅和第二镇、水师陆营的兵马,这些人都有家眷财产在南中。前一段时间谣言纷纷,都说李守汉因病不能视事,只怕南中即将乱起,朝廷会派人到南中来主持大局。这还了得?!朝廷派人来,他们凭什么?!他们来了,咱们这么多年血战得了的江山基业岂不是拱手便让与他人?一时间,军中群情汹汹。
但是今天看到了李守汉缓步含笑走到自己面前,对那些熟悉的军官和老兵打招呼,喊出了他们其中一些人的外号。此举顿时让在场众人眼中饱含热泪。
这一年多,他们从山温水软的南国,飘洋过海,北上勤王。在冰天雪地之中,同辽贼拼力死战。这本身就是一桩极度具有挑战性的举动,属于那种旷日持久,且又看不到胜利前景的战斗。
“得和主公说说,咱们今日既然已经回来了。那便守好疆土过咱们的日子,勤王的事情,咱们提也休提了!”这是不止一个军官在私下里的想法。
这种检讨会,军官们都是开了已经不止一次。按照南粤军的传统,所谓的“战功不讲跑不了,问题不讲不得了。”在这样的会议上,大家可以不论官职品级,只管畅所欲言。正所谓言者无罪闻者足戒。所以,在场的军官和老兵们,几乎一个心思,都要劝李守汉暂且不要再北上勤王了。这天寒地冻的北方,实在是太坑杀人了!
各部队按照建制,团团围坐,会场按照传统,形成了一个圆形。在过道之间摆着几口巨大的水桶,里面盛满了温热的茶水,供与会众人解渴。
李守汉也同众人一样,坐在一张带着靠背的竹制椅子上,含笑听着众人的意见。
“这次塔山攻坚,大小姐是好样的!如果要是马尾手榴弹再多一些,咱们肯定能过炸开一条道路,照着大小姐的方略,把辽贼两白旗分割开来!”
“就是!只可惜手榴弹不但少,而且似乎不太够劲!一发马尾手榴弹抡圆了丢出去,也是可以投到数十步以外!只是,炸开了只有两半,顶多四五瓣。要是能够多炸开几片,那些铁壳子和咱们的霰弹一样,到处乱飞杀伤,辽贼的工事壕沟再多,也不够咱们打的!”
几个近卫旅的军官,水师陆营的军官,自忖身份不同,便是说错了话,主公也不会计较,便先抢在头里,捡那不紧要的话题先打了头炮。他们这一开口,顿时让莫钰、施琅等人暗自松了一口气。说武器的事,自然最好不过。
几个人的问题找得很准,目光算是十分敏锐。在塔山战场炸得多尔衮兄弟几乎崩盘的马尾手榴弹,确实是存在着威力不足的问题,主要问题便是使用的黑#火#药,装药量少了的话,将铸铁制成的弹壳一炸两开,装药量多了,又是影响投掷距离。而且,弹壳没有预制破片,只能是靠着火药爆炸的威力随机炸开,能够炸开几片就是几片了。
“就是!不但是马尾手榴弹威力不足,便是双筒短火铳也是威力不够!射程太近!且破甲力度不够,我带着人冲上去的时候,就曾经一发短火铳打翻了一个奴贼白甲兵,谁料想这贼厮鸟居然摇摇晃晃的又站起来了!要不是我身边兄弟手疾眼快,几个人上去赏了他一顿刺刀,只怕我就成了他的战功了!”
一个近卫旅的哨官也是开始对双筒短火铳这种近战肉搏利器在实战中发现的不足大为吐槽。
“主公,我曾经和京营的几个将士聊过天,他们说,京营神机营的火炮也好、震天雷也好,里面都加装些佐料。什么巴豆、狼毒、砒霜之类的,一炸开来,毒物便随着弹片四处乱飞,中者皆倒。”有人眼睛放着光芒,开始为李守汉提供思路。
李守汉也不说话,只管示意旁边的军政司将各人的讲话一一记录下来。
那人见李守汉很认真的听,顿时大为兴奋。南粤军军制,倘若有建议在提出之后被采纳,且在实际应用中发挥效果的,提出者将获得重赏。
“主公,大小姐的塔山之战,属下也曾经参加了。后来不才又跟着施将军去了辽东。辽东天寒地冻,属下在作战时便令部下在使用马尾手榴弹之前,用锉刀在弹壳上稍稍挫上几道,浅浅的留出痕迹即可。这样一来攻城时或是遇到辽贼骑兵骚扰时投掷出去,爆炸开来的威力便大了许多。”
对于火药的威力问题,李守汉也算是心知肚明。没办法,在硝#化甘#油没有问世之前,也只能如此。如果将眼下南中那点可怜巴巴的三酸两碱产量用于制造火药的话,只怕整个工业体系都要完蛋。至于说在火药里添加各种各样的有毒有害物质,这一点倒是可以让各个部队自行研究一下。毕竟这种缺德战术,当年可是让那些东洋矮子们叫苦不迭。
但是,这个近卫旅的哨官提出的在弹体上进行预制破片加工工艺的事情,倒是值得让河静的军工部门仔细的研究一下,若是每一个手榴弹投掷出去都能有七八个甚至是十几个破片,那么对付辽贼的骑兵冲击便又多了一个手段。
似乎当年林大帅对付马家骑兵而总结出来的打骑兵歌里也只是说排子枪齐射加手榴弹轰击。
“敌人的骑兵不需怕,沉着勇敢来打它,目标又大又好打,排子枪齐放易射杀。我们瞄准它!我们打垮它!我们消灭它!无敌的红军是我们,打垮了敌人百万兵。努力再学打骑兵,我们百战要百胜。”
脑海当中隐约的响起了当年爷爷用沙哑苍老的声音低声吟唱过的这首红军北上从草地进入陕甘地区,一路与各种地方武装、少数民族骑兵打交道而总结出来的《打骑兵歌》,不由得让李守汉百感交集。
看来,不管是什么时候,步兵对骑兵取胜的最重要关键一点,就是严格的纪律!不管是哪家的骑兵冲来,不惊不慌,不乱开枪,这便是赢了一半。那个很著名的矮皇题材电影镜头里,英国步兵便是列成方阵用来迎接一波又一波冲击而来的拿破仑军队骑兵。
看来,像南粤军这种因为地理环境所局限,缺少战马来组建大规模骑兵部队来同辽贼在平原上展开骑兵对战的军队,若是想要获得胜利,便只能依靠坚强有力纪律训练严格残酷的步兵队伍,组成坚强的军阵,再配备大量的火炮,加以无数的马尾手榴弹,来对抗以骑兵见长,同样拥有大量火器的辽贼队伍。
这边李守汉的脑海里还在为如何在日后在平原上与辽贼骑兵对战而翻江倒海之时,那边果然有人提到了与辽贼作战之事。
不过,却不是向主公建议如何对付辽贼,而是对这次进军中原,北上辽东的勤王行动提出了异议。看得出,这一年多,辽东的冰雪、齐鲁大地的风沙,着实是在南粤军将士的心头留下了烙印。
“主公,咱们南粤军只要守好自己的疆土不就可以了?中原之事便交给皇帝和朝廷大臣去搞便是了!”
此言一出,顿时一片附和之声。看得出,不愿意过多关涉中原之事,这种情绪在南粤军之中,在南中各处官员心中应该已经是具有很大市场的。这种情绪,对于李守汉的战略布局,有百害而无一益。
“主公,咱们在南边过得好好的,为啥非得到中原去挨饿受冻?”
李守汉听得了半晌军中将士的这一片声音,用手中竹杖在地上敲击了几声,顿时方才还吵闹异常的会场顿时安静了下来。
李守汉向北抱拳施礼:“大明对我家恩重如山,若无大明征安南事,岂有我家祖上基业?而陛下亦待我甚厚,加官许爵,吾本边疆小吏,蒙陛下不弃,累功升迁,今有国公之尊,岂能弃大明与陛下不顾。”
先在道德制高点上稳稳的占据了阵地之后,见众人顿时哑口无言了,李守汉继续为这些大多是大明子民的军官们开讲。
“且大明乃吾等父母之邦,祖籍所在,多年来,买吾染布钢铁砂糖,输我蚕丝棉花,农夫百工更是源源而来,为我南中耕田务工,提供赋税。大明纵有千般不好,这商旅移民之利也足以抵之。”
“而建奴野心勃勃,妄图取我父母之邦,灭与我有百利之大明,若其如愿,吾等既无颜面见先祖于地下,又何以全妻儿之衣食?”
这番话,从经济角度分析与大明朝廷保持紧密关系的好处,顿时击中了在场人们的要害之处。这些军官们,老兵们,便是家里田地少的,也是至少拥有数百亩上好水旱田地。招募了土人或者是内地新移民耕种,收成之后货卖与粮食商人,换回各种需要之物。更有那些脑子灵光的,将土地收成投入到将军府所组织的各种集中资金建设的项目,小到船只,大到道路。有那敢于冒险的,甚至投入资金给若水道长的前往扶桑收复殷商故地行动。
见李守汉说的有点面色泛红,施琅和郑森两个急忙站起身来,抢步上前,一个到水缸边取来热茶,一个扶着岳父坐下。正所谓有事弟子服其劳。施琅正要开口替岳父说上几句,他自己认为,我讲出来的话,最起码水师陆营的那群家伙和近卫旅的兄弟还是会听得进去的,都是在我手下打过仗的主。
但是,有人抢在了他的前头。
郑森的父亲,南粤军的水师提督,李守汉的亲家郑芝龙,却是率先垂范的走到会场中间,开始为众人剖析为何主公要进兵中原的道理。
“尔等可还记得,我们此番北上之时,主公命人大举在闽浙两省之间,福建与赣南之间,广东与湖广之间大举修筑道路。这三条道路,花费了我南粤军至少三四千万元银元!从人工到口粮,到工具,除了主公出资一千万元之外,大多是各处商家报效得来的银子。你们当大家的银子没有地方花了,要在崇山峻岭之间用银子铺出一条道路来不成?”
人群之中顿时发出一阵哄笑声,大家对郑芝龙的话发出了阵阵善意的笑声。
“哪个不晓得,从福建到浙江的道路修好了,往北去的是大米,往南来的是生丝茶叶,还有那些高手匠人。”
“就是!咱们的路修到那里,主公的威名就传播到哪里!咱们南中的货色就卖到了那里!”
“前几日接到家中来信说,如今内地到南中的移民百姓不光是来自两广福建了,西面的云南,北面的赣南、湖广、甚至是浙江都有了!”
“着哇!”从军官们的口中证实了打通南北道路带来的巨大好处,郑芝龙很是帅气的向后一甩自己的大红披风,“如此重利,我等岂能放弃!”
“如果不能与内地沟通贸易,我等田地所出产的粮米油料卖给哪个去?矿场冶炼场所出的各类铁器,卖到哪里去?”
众人顿时哑口无言。
“如果没有内地源源不断的人丁进入,我南中如何开垦万里良田?尔等须知,没有人去开垦,那些荆棘蛮荒之地,是不会自己变成上好的水田的!这些不都是内地垦民的功劳?尔等不要忘了,便是江南的富庶之地,所食用的稻米油盐也大都依赖我南中输入,便是南直隶富庶之地也多有商民甚至士子官绅移民南中。若是不管不顾中原之事,我南中的人丁、各类货物到哪里去弥补?卖到哪里去?”
“郑大人说得极是!”李守汉喝了一口茶,稍稍的休息了一下,缓缓神,便又开口讲说。
“我南中一石上好粳米府中保护价收购是多少银子?尔等知晓吗?”
这些人都是大小田主,如何不知道将军府的粮食收购价?
但是,他们早已不把那几分银子的粮食收购价当回事,而是将目光投入到用来保护价收购的那些工业券上。这些工业券集中起来,转手卖给内地来的商人,坐地便是可以获得暴利。一面让南中的工业品用极其低廉的价格流通到了内地,挤占内地那些铁匠、织户的市场份额,从而让更多的人变成破产者,不得不加入流民大军,另一面,这些人也获得了远远高于市场粮食价格的收入。可谓是一举多得。
对于部下们这点小小的黑市买卖,李守汉也只是假装不知道而已。毕竟那些工业券发给人家充抵粮食价格,怎么流通,完全是由市场这个看不见的手在调配,如何能够强迫命令?
“如今我南粤军,每年以数百万粮饷上供朝廷,用于抵抗辽贼进攻,同内地流寇作战。所为何来?”
李守汉手扶着竹杖,缓缓的巡视着在场众人。
“属下等愚钝,请主公开示!”数百人在身份官职最高的郑芝龙带领之下,异口同声的高呼着。
“本国公自起兵之日起,便有一桩愿望,要让这四海之下,皆为我大明之土,普天之下的百姓,都能够安居乐业,共享太平。然你等都是带兵打仗之人,见识自然远远超过那些只知道寻章摘句皓首穷经的书中蠹虫。以为靠着狗屁的仁恕之道圣贤之道便可以达到四海升平天下归心的境界?狗屁!天下归心,四海一家,是要靠实力的!”
众人听得李守汉口中骂人,顿时心中大乐。“主公骂人,这是件天大的好事,能够开口骂人,证明主公已经身体并无大碍了!”许多人已经开始打算今日回去之后,要找个地方同三五知己痛饮一番庆祝一下。
“没有人,本公又没有撒豆成兵的本事,没有兵马,如何替皇帝分忧解难?如何给天下苍生一个清平世界?没有钱粮,如何养兵,如何打造巨舰大炮?如何打造坚甲利兵?”
“如果不是为了内地的数千万乃至上万万数计的大明百姓,本公便是在河静,在顺化关起门来做一个海外天子,独霸一方岂不更好?又何必朝廷一旦有事,本公便自备粮饷,不惧风波千里北上驰援朝廷?你们有许多人都是跟着你们的郡主打过塔山,和本公的乘龙快婿施琅一道在辽贼腹地顶着辽贼的炮火,冒着漫天风雪拼死冲杀,为的是什么?本公又不是钱多得没了去处,将数以千万计的银子粮食送给朝廷,让那帮蛀虫贪墨?拿出钱粮来继续修筑几条大路,方便内地与岭南、福建的往来交通?为的是什么?”
“主公为的是大明江山社稷,为的是天下苍生!”
在两个女婿施琅和郑森的齐声振臂高呼之下,李守汉的威望再一次的攀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不过,在一旁的李华梅却对父亲的这番举动很有些不满,“说那么多干啥,直接告诉下面的人,咱们要的就是他老朱家给咱们的一个大义名分,咱们为的就是从中原这口破锅里不断的得到好处不就得了?”
但是,心里如何想是一回事,脸上却一样和丈夫施琅一起振臂高呼,以为众人典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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