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 圣旨到来,迎头痛剿
崇祯五年七月,西元1633年10月。
往漳州的官道上,一百余骑兵在一面大旗的引导下奋力催动着坐下的战马,沿着两侧都是香蕉林或者柑橘林之间的官道向漳州城的方向策马疾驰而来。
队伍中的骑兵们似乎有意在炫耀自己的装备,俱都是头戴八瓣帽儿铁尖盔,身穿棉甲,外面又加着一件胸甲,为前胸和后背等要害处又加了一件保护。
在众人的簇拥之下,一名旗手高高的举着一面认旗跟随着一匹通体雪白的战马疾驰而来。马上的军官,白净的面庞上微微有些胡子茬,虽然在马上疾驰,他却半闭着被海风吹的有些发涩的眼睛,弥补着这些日子以来的睡眠不足。
马队的疾驰,带来了一阵阵扑面而来的风,秋风卷起旗角,吹拂着骑兵们的斗篷,军官身上的斗篷也随着阵阵秋风不住的起起落落,露出腰间用黄金白银美玉精心装饰的呲铁钢宝剑。
旗子上绣着的一行小字,标识着旗脚下那个人的官职,白色月光里绣着的那斗大的黑字,证明着他的姓氏。
“五虎游击将军!”
“郑!”
正是郑芝龙和他的亲兵队伍。
9月22日,福建巡抚邹维琏接到圣旨,崇祯皇帝严旨惩治荷兰逆夷。邹维琏立即飞谕各地文武将吏,不许再谈“互市”二字,“誓以一身拼死当夷”。10月12日,邹维琏自省城抵达漳州,檄调诸将,大集舟师。
郑芝龙一行人便是奉了巡抚的军令,前来漳州参加此番宣读圣旨,商议军机的。
抵达漳州城下,看看城头上临时插在垛口雉堞上的旗帜,听听从远处传来的一阵阵金鼓之声,可惜有村落、树林、庙宇,遮断视线,他看不见官军是在操演阵法还是在练功比武。
“平日不烧香,临时抱佛脚!老五,你说是也不是?!”
“大哥,正是如此!此番与红毛夷作战,官家还是要仰仗大哥的!”
在城门口,不知道是不是把守城门的城门官眼气骑兵们身上的盔甲和腰间、背后的绝户刀和火铳,对于郑芝龙命人取出的公文挑三拣四,还要郑芝龙取出路引才可以放他们进城。
“蒲你阿莫!去!对他们说,老子从来走路不带路引,老子是五虎游击将军郑芝龙!是奉了巡抚大人的檄调前来商议军机大事的!不让老子进城,耽误了皇上的旨意,小心他的狗头!”
话虽然说的狠,但是芝龙还是朝着芝豹使了一个眼色,芝豹拍马上前,在一阵杂乱的战马喷响鼻声和蹄子敲打青石板发出的声响中,同那城门官低声攀谈起来。
“出外带路引是平头百姓的事,咱们从来没带过什么路引。这次是奉抚台大人的紧急檄令,星夜赶来商议军机,什么文书也没有带。不过,咱们带了这个东西,不知道可不可以充当路引?”
说着话,芝豹将芝龙的五虎游击将军铜印取出,在城门官的眼前晃动了一下,另一只手中悄悄塞过去一包银元,大约有十几块的样子。
“原来是郑大人,卑将是奉令守此城门,冒犯之处,务恳大人海涵。”城门官令衣着破烂的守门士兵搬开拒马,放郑芝龙的马队进城。
“说不上什么冒犯,这是公事公办嘛!”说完这话,芝龙照着马屁股来了一鞭子,一行人催马进城,直奔抚台大人的行辕所在。
邹巡抚的行辕设在了关帝庙,大概是祈求这位三界佛魔大帝的神威保佑,此番征讨逆夷能够大获全胜的缘故。
关帝庙周围的几条街巷之中,满是巡逻查街的抚标营士兵,作为一省巡抚的直属亲兵,他们的装备同城门口的那些士兵比较起来,可谓是豪华奢侈了。
几乎每个人都有棉甲不说,令普通士兵羡慕的是,腰刀、枪头等都是熟铁打造而成,要远远强过城门口士兵手中的生铁片子。
辕门设在了关帝庙外的广场上,这里的站班的巡抚的二百家丁,更是显得越发的威武雄壮,每人都是头顶明盔身披罩甲亮甲,手中的刀枪在秋日的阳光下闪耀着夺目的光芒。平日里悬挂“护国佑民”旗帜的两根六丈有余高的大旗杆上悬挂着两面杏黄大旗,上绣着水泊梁山,替天行道。错了错了!和昨天的评书混了。左边的一面旗子上绣着“征讨逆夷”,右边的绣着“三军司命”,旗子的针脚还很新,明显是花了大价钱命城里的裁缝们赶制成的。
另外,辕门外还竖立着两行旗,每行五面,相对成偶,杆高一丈三尺,旗方七尺,一律是火焰形杏黄旗边,而旗心是按照五方颜色。每一面旗中心绣一只飞虎,按照所谓五行相生的道理规定颜色,例如代表东方的旗帜是青色,而中间的飞虎则绣为红色,代表南方的则是红旗黄飞虎,如此类推。这十面旗帜名叫飞虎旗,是巡抚行辕的门旗。这一条街道已经断绝百姓通行,连文武官员的马匹也都得离辕门左右十丈以外的地方停下。
郑芝龙一行的马队便在此处被抚标营的一名千总拦下,一行人在芝豹的口令声中纷纷下马,就地休息,等候着巡抚大人商议军机的那个时刻的到来。
随着咚咚咚三声炮响,关帝庙的庙门大开。从辕门到大堂,是深深的两进大院,中间一道二门。二门外站着八个卫士;从二门里到大堂阶下,宽阔的石铺甬路路两旁也站着两行侍卫。两进院子里插着许多面颜色不同、形式各别的军旗,按照五行方位和二十八宿的形象绣着彩色图案。二门外石阶下,紧靠着左边的一尊石狮子旁树了一面巨大的、用墨绿贡缎制成的中军坐纛,镶着白绫火焰形的边;旗杆上杏黄缨子有五尺长,上有缨头,满缀珠络为饰;缨头上露出银枪。大纛的中心用红色绣出太极图,八卦围绕,外边是斗、牛、房、心等等星宿。大堂名叫白虎堂,台阶下竖两面七尺长的豹尾旗,旗杆头是一把利刃。这是军机重地的标志。门外竖了这种旗子,大小官员非有主将号令不许擅自人内,违者拿办。在明朝末年,主帅威令不行,军律废弛,成了普遍情形。
邹维琏邹巡抚此番做作,除了要整饬军纪,振奋士气之外,未尝没有炫耀一番的味道。
第一次鸣炮后,文武大员陆续进人辕门,在二门外肃立等候。随着参加会议的一众文武官员的人群,芝龙对于邹大人的这套花样,从内心中发出了一声嘲笑。“嗤!无知腐儒,拿这套花架子来唬人?!”出没于海上,见惯了风波浪涛的他,自然不会对这些感到恐惧,人类制造出来的气氛,能够比天地之威更加震撼吗?!
第二次炮响之后,二门内鼓乐声响起,邹大人便在鼓吹声中正式升座。转过关公的神像,在神像前拈香行礼之后,在正中间围有红缎锦幛的楠木公案后边坐下,向一旁的承启官微一颔首,那承启官站立在大殿之外,抖动丹田气一声高喝:“巡抚大人升座!众官觐见!”
随着身边众位还不是很熟识的同僚们发出的暴雷也似的一声应答,郑芝龙仔细的检查了一下身上的盔甲和弓箭、宝剑等物。做好过一会为武官们特别设计的以橐鞬礼晋见上官的准备工作。以橐鞬礼晋见——古代武将晋见上司行礼,应该全身披挂,才算十分尊敬。不但要戴着头盔,穿着铠甲,还要背着弓箭。用这套装束行礼叫做“橐鞬礼”。“橐”是盛箭的,又叫做“箙”;“鞬”是盛弓的,又叫做“弢”。
按照文东武西的规矩,数十名官员分两行鱼贯而人。文官们按品级穿着补子公服,武将们盔甲整齐,带着弓箭和宝剑。各位官员按照品级,依次向邹维琏行了报名参拜大礼,躬身肃立,恭候训示。
邹大人先是命人请出黄绫包裹的圣旨,当众宣读一番,之后命众人起身落座,用灰黄的眼睛扫视了一番在座的诸位官员。
“本抚久沐皇上厚恩,委以重任,此番誓必尽灭逆夷,已报君恩于万一!诸君或世受国恩,或为今上所识拔,均应同心戮力,奋力杀贼,上报陛下天恩,下还黎庶太平。今日之会首要便是要严申军纪,有功必赏,有罪必罚。如有玩忽军令、作战不力者,本抚台定当具本参劾,从重治罪,决不宽贷!”
说到了此时,邹大人很是威严用眼神逐一在郑芝龙、高应岳、张永产、王尚忠、吴震元、陈梦珠等一干武官的脸上注视了一番。
此番作战,福建方面调集了大小数百艘战船,可谓是下了血本,而眼前这几位,则是要亲自上阵杀敌的人物,不像这些文官,可以所谓的运筹帷幄,离炮火连天的杀戮战场远远的,优哉游哉的同一群清客文人饮酒赋诗,谈兵论剑,然后有功劳是他们指挥得当,调度有方。打败了,则是武官们畏缩避战,畏敌如虎所致。
“现在开始议事!”
“关门!”
随着承启官的又一声高喝,关帝庙的二门、大门发出一阵吱钮扭的响声,之后便是关门落锁。
“郑将军,久闻将军麾下船炮众多,儿郎英勇,此番征剿逆夷,少不得要贵部将士奋勇杀敌了!”
大会之后,邹大人命中军将郑芝龙传到自己的临时签押房中单独接见。
这也是题中应有之义。就在众位大人闭门议事之际,中军领受大人密令,悄悄从关帝庙后门之中出了行辕,在漳州城中对各部各军的军风纪进行了一番私下探究。
那中军脱下官服,换上一件临时找来的蓝色半旧圆领湖等绿绵袍,腰系紫色丝线,戴一顶七成新元青贡缎折角巾,前边缀着一块长方形轻碧汉玉。这是当时一般读书人和在野缙绅的普通打扮,在这因较早与海外通商而起居豪奢的漳州城中,算得上是一般的打扮了。
因为是素来与海外,特别是南洋通商的缘由,漳州街头的房屋很有些西洋风格,在一栋栋的房屋之中,偶尔会有些巨大树冠从院内探出头来,将树荫笼罩在街道上,使得本来已经很幽深的巷子显得越发的昏暗。
穿过两条幽深的小巷子,来到庙前的街道上,这里则是另外一番景象。
各位大人的亲兵、家丁、轿夫们,或是在庙前街上两侧的茶楼酒肆中喝茶用饭,吵闹轰饮,更有甚者,一堆一簇的人聚集在关帝庙的庙墙下,呼卢喝雉的赌起钱来,或是掷骰子,或是斗纸牌,一群一群,赌的不亦说乎。
距离关帝庙稍微远一些的一条巷子,是漳州城中有名的花街柳巷,一群群妓女花枝招展倚门卖俏,招引着不知是哪位大人的亲兵在这里出出进进的。
只有在辕门外等候的百余名郑芝龙亲兵,在芝豹的指挥约束下,很是规矩的将马匹拴束好,用携带来的料袋水桶为战马食用饮水。百余名骑兵分为三批,一批在把总的带领下去附近的饭铺之中吃饭,一批为战马喂食喂水。另有一批眼睛一眨不眨,手中按着刀柄,只管站在庙外的辕门前。
“诸军之中,看来只有郑芝龙所部可用啊!”
在城中转了一圈,中军将自己观察得到的结论禀告给巡抚邹大人。于是,便有了此番的单独接见。
“对于此番征讨红毛夷逆夷,飞黄久居海上,对于此辈知之甚深,想必已经胸有成竹了?”
邹大人摆出一副折节下交的态度,亲热的称呼着芝龙的字,这在明代中后期,文官的地位高到了近乎病态的时期是属于给了武官极大的面子。
郑芝龙却不管那些,见巡抚大人问自己,便只管说出来自己的看法。
“大人,海上之战,全靠炮力,且又靠船力。昔日广东俞将军咨皋,收复澎湖之战,便慨然长叹曰,大船胜小船,船多胜船少,炮多胜炮少。船快胜船慢。”
“我军虽是有大小船只数百艘,荷兰红毛逆夷本部船只不过十余艘,加之附逆之刘老香部盗匪数十艘,亦不过不足百艘,我军船只数量,远胜逆夷。”
“本抚就是有鉴于此,这才在福建沿海征集船只,为的便是一战而剿灭此贼。”听到素来以海战见长的郑芝龙说的与自己的方略相吻合,不由得邹大人捻着短须颇为自得。
“大人切莫高兴,我军船数量虽多,然船帆之数量、炮之数量,单船相比较,却远不如荷兰人之夹板船!荷兰人之东印度公司船只,长约十余丈,有各类火炮数十门之多,在海上行驶,疾若奔马,速逾风雷,一船之炮发,当可开山裂石之威!”
“另据细作探报,荷兰逆夷舰队中,另有所谓盖伦船。此船较之东印度船更甚!据报桅杆至三四桅之多!前面两桅挂横帆,后两桅挂三角帆,船之长大、船速之快,更是远胜于东印度船!因其风帆多,船速快,利于抢占上风位置,便于发起攻击,其船多,船快,炮多,炮狠,皆远胜于我!”
听得自己的得意方略被眼前这个招安的海盗头子贬得一钱不值,不由得邹大人内心一阵不悦。但是,自家事情自家知,此战如果要想获胜,非倚仗眼前这个讨厌的家伙不可!
“我欲委派飞黄将军为此战前锋,以高应岳为左翼,张永产为右翼,王尚忠为游兵,不知将军可否?”
邹大人将这个前锋的任命抛了出来,丢到了郑芝龙面前。你不是说这说那,标榜自己是内行吗?好!我就让你这个内行去打前锋!让你的士卒和船只去消耗荷兰人的炮火!
“蒲你阿母!拿老子当宋江不成?!”郑芝龙在心里骂了一句,但是,依旧是下跪磕头谢过巡抚大人的栽培。
“熊督曾经多次在学生面前称赞飞黄将军乃忠义之士,今日一见,果然熊督没有说错!”
见邹大人称赞自己,郑芝龙便假意将对方的毒酒当成人参汤喝下去。
“海上作战,我军船炮皆不如人,唯有纵火跳帮肉搏之法,可扬我之长避我之短。大人既然有命芝龙为前锋之意,可否将此次征集之船只交由芝龙统一调配指挥?”
“另外,海上搏命,正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还望大人定下赏格,补齐欠饷,也好让士卒用命,以激励军心士气。”
这样的要求提的冠冕堂皇,说的入情入理,明明知道郑芝龙是在乘机勒索钱财,扩充实力和影响,但却让邹维琏一时找不出可以驳斥他的理由。
“船只自然可以拨归飞黄将军麾下,正所谓宝剑赠英雄嘛!这些船只到了飞黄将军手中,定可以大展神威,灭逆夷于海上。只是发布犒赏之事,眼下府库空虚,又要备战,添加器械火药,处处都要用钱,恐怕难以筹备重赏。不知飞黄将军有什么打算?”
“属下以为,凡参战者不拘何职,各部每兵给银二元,若战事延长,额外增给五元。每只火船16人,若烧了荷兰船,给银二百两(16人分),若有斩获红毛逆夷首级者,一个荷兰人头给银五十两。”
“嘶!”听到郑芝龙这样的赏格,不由得巡抚大人捻断了自己的几个胡子,疼的只管一个劲的倒吸冷气。
“飞黄,你却不知,如今府库之空虚,到了何等难以维持之地步啊!如此之赏格,便是朝中一品大员之年俸禄,也是只有一百二十两啊!”
“大人!不劳大人费心,别人的部下飞黄不敢说,但是,飞黄所部之赏银,完全由飞黄家财自备!”
“好!好!好!将军如此拳拳忠心,堪昭日月啊!学生定当专本题奏,此战之后,保举将军为福建水师副将,节制全省水师!”
两个老狐狸完成了讨价还价之后,相视一笑,芝龙叩头告退,转回厦门整治船只备战不提。
10月15日,福建巡抚邹维琏祭天祭旗,誓师出战。
料罗湾大战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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