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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四十八章 尴尬的重逢


  国人的关系,可以用人生四大铁来概括。那就是“一起同过窗,一起扛过枪,一起分过赃,一起那过啥。”这四个一起,基本上概括了古往今来中国社会除了血缘宗族之外的全部社会关系了。同学、同袍,同犯,同靴。

  可是,如果在在一个比较不尴不尬的场景之下,遇到了曾经一起扛过枪,一起砸过窑、一起分过赃的旧日兄弟,这个尺度就比较的别扭了。

  跟随着施琅担任着新组建的四个马队营之一的营官谈初端,就颇有这个感觉。他是当年神机营副将谈奇瑞的本家族侄。跟着谈奇瑞在山东、暨南很是打了几仗,也着实的升官发财。原本的一个普通神机营小兵,也积功成了一名千总,腰包里更是鼓鼓囊囊的满是银元和米票。

  北京城被李自成攻克之后,他便跟随着叔叔辗转南下。先是在山东跟随大少帅李华宇打了几仗,后来又因为受伤,被海船海运到了上海医治。伤痊愈之后,本打算回山东归队,李华宇却已经阵亡。于是,他和百十个山东来的官兵又被拨到了近卫旅中,成为了李守汉的亲兵。

  九江一战,击溃了左良玉主力。缴获了大量的骡马、战马。施琅禀明了李守汉,在军中抽调人手,选拔精锐,成立了四个马队营。而他谈初端,则是因为有骑兵作战经验,便被提升为了马队右营营官,手下管理着四百多骑兵,二百多马夫、兽医、马掌匠、鞍匠等辅助人员,战马、乘马,骡子一千多匹。

  一路从九江南下,谈初端一路训练着部下的这几百号人,骑术,战术,纪律,行军等等,都要教习。而且,马队营还有一项重要任务,那就是要为大军行军充当斥候和哨探。在大军行军的序列前方、左右前出若干距离,进行哨探,防止有敌军突袭、埋伏、骚扰等。

  这一日,他作为全军的前锋斥候,领着本部人马,沿着往铜鼓、修水方向的大路一路行来,前面的游骑放出去了三拨,每一批相距十里左右,左右两翼也各放出去了两批,拉开了一个覆盖了方圆数十里的巡逻哨探网络。

  “这一带,山高林密,又是地处赣、湘、鄂三省交界地带。又是距离吉安府、南昌府、长沙府十分近便。我等务必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防备有人对我军不利!”

  绵延将近百里的行军队伍,十余万人马,其中包括左良玉军队的六七万俘虏,还有沿途加入随军南撤的难民。更令人眼红的,便是施琅负责押运南下的大批辎重、粮草、骡马等物。这些人员、物资,财物,不要说是啸聚山林的山大王,便是追击而来的清军,逃到江西的左良玉军残部,都是眼红至极的。

  每批十名骑兵,二十匹战马,七十名精悍骑兵携带着望远镜、烟花、信炮,催开坐骑,在山林间卷起了一阵狂风,转眼间消失不见了。

  “我这今天两个眼睛总是在跳,总是一阵阵的心慌,怕是有事情要发生。”谈初端和自己的副手,马队营帮带沈冲低声说着。

  “没关系的。俗话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两只眼睛一起跳,那就是否极泰来的征兆。说不定,今天会和不开眼的小毛贼打一仗,发笔小财也是说不准的。”沈冲同谈初端打着哈哈,一起策马前行。

  但是,似乎是印证了谈初端的乌鸦嘴,不多一会,从远远的山林背后,便有一支火箭冲天而起,标志着前方游骑有警!

  “前哨,集合!出发接应前方哨骑!”

  “通信队!马上速报宣抚使大人!就说前锋预警,请他大队火速进入修水县城,详细情形随后上报!”

  “左右两翼,加派两队游骑,看看左右两侧山林之中是否有埋伏!”

  “余下的各队各哨,随本官缓缓前行,准备迎敌!”

  一连串的命令下达,谈初端将这个突发情况处理的十分稳妥。

  转眼之间,手下的骑兵已经各自按照他的命令,策马而去。余下的二百余骑兵和二百多能够骑马的辅助人员,各自在马背上等着他的将令。

  “儿郎们!跟着我,向前!”

  五六百匹马,在铜鼓修水之间的山道上,卷起了一阵狂风。千百只马蹄,将红色的泥土飞溅到了路旁。

  远处的山道转弯处,突然间爆发出了一阵呼喊声,随着谈初端马队的奔驰,这呼喊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大。

  “不要出事才好!”这段时间,从九江撤退以来,虽然大仗没有打起来,但是小仗,和投降清军的前明军,各地方结寨自保的团练,啸聚山林的杆子刀客的小摩擦,小接触,却是几乎每天都有。这些事,就像是蚊子苍蝇一样,着实令施琅和南粤军的官兵们恼火得很!

  “似乎不是喊杀声,只是呼喊,应该没有打起来!”沈冲一边与谈初端策马并辔而行,耳朵敏锐的分析着远远传来的呼喊声,嘴里向谈初端解释着。

  似乎是印证了他的分析,不远处的山道转弯处,出现了刚刚谈初端派去接应游骑斥候的第二批骑兵。

  “营官大人!前面不是敌军!我们的哨骑遇到了另外一支人马!他们看到了咱们的旗号,说他们是咱们的友军!”

  什么?这里有咱们的友军?从谈初端、沈冲到马队营的骑兵和马夫兽医,都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咱们在这赣北赣南之间,可是唯一的一支南粤军兵马,如何会有友军出现?

  “难道是那些受主公节制指挥的赣南地方官军?心里还存着一点忠义良心,没有忘记了这么多年来是谁给他们军饷供给,到了这种关键时刻,能够为主公分担一些?”

  “就算是地方官军心存忠义,这些官兵的装备,战斗力,也是不敢恭维。而且空额、缺编情况严重,大多数是老弱病残。顶多来了之后能够给咱们充当向导,通事,帮咱们开路,筹备些粮草给养蔬菜什么的。别的大用处就不要指望了。”

  两个人在马背上短暂的交流了几句,小步快跑的战马已经将距离又缩短了不少。远处的山路转弯处,也出现了几十匹战马疾驰而来。

  在这数十匹战马后面,爆发出了山呼海啸般的呼喊声,但是,谈初端沈冲等人却听得很是清楚,那不是喊杀声,而是从心底里发出来的欢呼声。情绪是会传染的,虽然没有看到远处的情形,但是这欢呼声迅速感染了他手下的骑兵们,这些骑兵们也各自挥动着手中的旗帜刀枪,大声的欢呼着。

  在这种气氛之下,两位营官只得暂时将对这支友军的将信将疑,对他们人员、装备、战斗力情况的怀疑放到一旁,催动着胯下战马,往前迎了过去。“只要不是与咱们为敌的,便都是咱们的友军!”

  但是,当两拨人行进到了彼此可以看得清旗号的时候,谈初端惊得差点从马背上掉下去。迎面奔驰而来的马队当中,赫然飘扬着一面大旗,旗子的月光里一个“顺”字在风中闪动。

  “恁的娘哟!怎么是大顺军这帮兄弟哟!”谈初端心中叫了一连串的苦。虽然当初在山东时,谈初端作为李大少爷的部下,和罗虎王龙二人的龙虎营相处的不错,在这两家也颇交了几个朋友。可是,那个时候龙虎营毕竟还是打着地方义勇的旗号,可是如今,大顺军已经是大明朝廷的死敌,谁让他们打进了北京城,把崇祯皇帝送到了煤山上。虽然说大顺军只是在崇祯脚下把凳子踹到了的人,真正送他上煤山找到歪脖树的是官僚士绅们。可是,到底作乱弑君的帽子在大顺军头上,他们是眼下名义上打着大明旗号的南粤军的敌人。

  “这可如何是好哦!”谈初端虽然是个中下级军官,但是,南粤军和大明官僚集团之间的那点龌龊,他作为一个神机营出身的世家子弟,还是心知肚明的。“没想到这么倒霉的事落到了我的头上!”他心里不住的哀叹,哀叹是不是今天早上出发时放的那泡尿没尿对地方,惹恼了这里的山神土地什么的,才把这么一件天大的祸事丢到了他头上?

  心里面心思飞转,胯下战马也是疾驰如飞。几个呼吸之间,谈初端已经能够看得清楚对面人的五官相貌了。

  “对面可是谈兄弟吗?”对面的马队里,一个嘹亮的陕北口音远远的传了过来。

  “是贺老五吗?”听到这个人的喊声,谈初端也是精神为之一振。“你个驴球子的!”他不由自主的骂了一句当初从他们嘴里学了来的骂人话。

  “正是你老子我!”对面的贺老五哈哈笑着,在马背上加了一鞭,抢先冲到了谈初端的马前,在马背上站起身,向谈初端伸出右手来。这套手段,却是当初龙虎营和三千营、神机营相处时玩惯了的。当下,谈初端也是伸出右手,迎着贺老五的手。两支手掌便在空中相遇,“啪!”发出了清脆的一声响。

  南粤军与大顺军便在这一声击掌当中,会师了。

  贺老五是陕北米脂人,贺氏家族出身。这个家族在明末的农民军中、明军当中可谓是人才辈出,将星璀璨。回革五营当中就有革里眼贺一龙、左金)贺锦两位,在李自成军中的贺金龙等人,在明军当中,最著名的贺疯子贺人龙都是出身于贺氏家族。

  也正是因为这个出身,当年罗虎王龙二人带领的龙虎营当中,才有贺老五的一席之地。他和谈初端,都是各自营伍当中的什长之类的小头目。两支截然不同的军队却因为李华宇这个不按照套路出牌的统帅而在一起并肩作战。在齐鲁大地上搅动风云,杀得阿巴泰和各路的杆子官绅闻风丧胆,谈虎色变。

  这两个家伙,便是在这个时期,彼此熟悉,进而成为了朋友的。而谈初端更是发挥了京营子弟善于交际的特点,在龙虎营当中还有几个结拜兄弟。而贺老五便是其中一个。

  京营子弟和龙虎营一道作战,算得上是李华宇的一招妙手,将两个原本风马牛不相及的营伍结合在了一起,结果爆发了核裂变一样的战斗力。龙虎营能打能拼能跑,能耐得饥寒。而三千营神机营这些京营兵马,器械精良,不会吝惜火力。这两家一结合,彼此取长补短,齐鲁大地上的大大小小的圩子、寨子,可就倒足了大霉。

  三千营的骑兵负责在外围警戒,隔断圩子寨子与外界的联络交通,神机营的炮队负责摧毁寨墙,而龙虎营的步卒则是负责灌进圩寨之中,夺取寨子。破了寨子之后,两下里按照四六比例分配。

  龙虎营的上下人等,骨干们都有着多年砸窑劫掠的经验,任凭你把储藏金银细软的仓库地窖暗室修建的再好,也不过是个人的智慧体现。在这些经历了从南到北又从北到南各种各样的藏匿值钱物事所在形式的洗礼的农民军官兵看来,都不过是小菜一碟。

  找到了储藏值钱东西的仓库密室,接下来,就到了京营官兵们上场露脸的时候了。这些人在京师生活了几代人,见惯了各种金银细软珠宝玉器古玩字画,经过他们的手估价,不会让随行的隆盛行商人趁机杀价,从中占了大家的便宜。而且,这些家伙眼睛极度毒辣,哪怕是农民军官兵们扫过了数遍的地方,他们也能从一堆不起眼的物品里发现更值钱的东西。

  对此,就连劫掠经验丰富异常的王龙都不由得慨叹:“这世道,便是做贼都要读书,都要有文化才行!不读书的只能是小贼,读了书的人,才是大贼!”一个不起眼满是铜锈的铜器,一套看似普通的瓷器,在京营官兵的眼睛里都是比金银珠宝还要来得贵重的上品。任何企图蒙混过去的,在这一组奇特的组合面前都是苍白无力的。

  分赃时,就更是体现出了马老爷子的那句“存在决定意识”的至理名言了。龙虎营的那些出身闯营、曹营的官兵们,可以用不挑食这个词来形容。从粮食衣服,骡马刀枪,到火炮器械寨中的丁壮,金银珠宝,几乎就没有他们不要的。除了那些房屋和粗笨的家具之外,在他们眼里,破开一个寨子,里面可以利用的好东西实在太多了。而三千营、神机营这些京营官兵眼睛里,除了便于携带的珠宝玉器,古玩字画之外,别的都可以让给龙虎营的兄弟。当然了,用战利品在隆盛行商人那里换来的米票,必须要大家账目公开四四六六的分清楚。

  两个一起砸过窑,一起分过砸窑之后所缴获的赃物,呃,战利品,一起在济南府,在临清州的酒楼,在花街柳巷当中留下过足迹的家伙,再一次的相遇了。尽管有些尴尬,但是,却也是十分亲热。

  “老五,辛苦了!”本来想说别来无恙,但是看着贺老五甲胄和战袍上的大大小小的箭孔疤痕,脸上的风霜之色,谈初端还是将这句俗话咽了回去,从内心发出了这么一句话。当年他们一起在齐鲁各地转战,也曾经一连数日不眠不休,只管在马背上追击,困了就在马背上打个盹,饿了便吃一块干粮。却也不像现在贺老五这样,面容憔悴,脸庞瘦削。看得出来,这段日子,顺军的日子不好过。

  “别废话!把你马褥套里的吃的喝的,茶叶,还有烟草都给咱老子拿出来!别让咱老子自己动手砸你的窑!”

  作为曾经在南粤军中服役的闯营将士,贺老五自然知道,在每个南粤军将士的背囊里,或者是骑手的马褥套里,都有着一份不菲的应急补给,或者是行军口粮。从干粮干肉,盐末香料,少量的白酒茶叶甚至还有一定的烟草作为供应。为的就是在急行军来不及做热乎饭菜时能够有吃的用的。

  “边马放出二十里去!”

  “马上向宣抚使大人禀告这里的情形!就说前锋谈初端部遇到了当年在京营时同在山东大公子部下的故人兵马!”

  一边布置好了警戒,一边命人向已经开进了修水县城的施琅禀告这里的情况。谈初端的履历经验,施琅很是清楚。所以,他为了防止泄密造成尴尬和麻烦,只说了在京营时同在大公子李华宇部下的故人。这么说,施琅一听就明白了遇到了什么人的部队了。

  “你们几个马上回去,快马向高侯爷、罗侯爷禀明,就说咱们在修水县境内,遇到了李大公子的姐夫施琅将军的部队!”同样的,贺老五也将这里的情况向大顺军的高层们报告,请他们做出决断。

  坐在地上,看着埋头苦吃的贺老五,谈初端却有着一肚子话不知道该从何处说起的感觉来。蓦地,他发现了一个细节。

  在贺老五麾下这几百个人的头盔上,奎顶红缨处都系着一根白色布条。而刀柄上,同样是有缠着一圈白布。这分明是有丧事的标志!

  “难道说,闯营之中有什么重要人物阵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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