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是横山茶场的总经理陈旭光，方宇和他见过几次面，谈不上熟悉，但看到他笑嘻嘻的伸出了手，也没驳他面子，伸出手和他握了握，礼貌的问道。“陈总也来这里吃饭？”心里却有个问号，不是被纪委叫去问话了吗，行贿难道可以不追究？

  陈旭光看了看何紫茹和叶梅，然后看着方宇讪讪笑着，说，“在市里办点事，上午开完会就没回去，晚上请几个朋友吃饭，方大夫也是来吃饭的吗？”

  方宇“嗯”的一声，说道，“晚上几个朋友聚聚。”

  陈旭光急忙说，“方大夫定地方了吗？要不去聚仙楼，我跟老板很熟悉。”

  方宇客气道，“谢谢陈总，不用了，我已经在这里定好包间了。”

  陈旭光“喔”的一声，“这样啊。”

  方宇说，“陈总您去忙吧，我就这儿了。”

  说完正想离开，陈旭光叫道，“方大夫。”

  方宇有些疑惑，问道，“陈总有事？”

  陈旭光又看了看方宇身边的何紫茹和叶梅，迟疑着不说话。

  方宇明白他不想当着两位女士的面说，转头看着何紫茹和叶梅，说道，“你们先上去吧，阿龙在里面。”

  叶梅挽着何紫茹，走进了餐厅。

  陈旭光见两位女士离开，轻轻拉了一下方宇，“方大夫，借一步说话。”

  刚才是站在门口，时不时会有来吃饭的人经过。

  两人朝边上走了两步，靠墙而立。

  方宇盯视着陈旭光，平静的说道，“陈总，有事请说吧。”

  陈旭光习惯性的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支递给方宇。

  方宇伸手挡了一下，说，“我不抽烟。”

  陈旭光说，“喔，对，方大夫是不抽烟的。”说完把烟又重新放回烟盒，自己也不抽了。

  犹豫了几秒钟，陈旭光才吞吞吐吐的说，“那个什么，就是，就是张发良不是跑了吗，昨天上午纪委找我谈话，说我给张发良和谈育新送礼，要核实是否属实。”

  方宇故作惊讶道，“是吗？都过去这么多天了，还没查清楚啊？”

  陈旭光说，“应该没有吧，张发良很贪的，几乎大部分委办局和乡镇领导都给他送过钱，这人还挺狡猾，自己不拿，都是通过他外甥的公司巧立名目敛财，再通过庞大鹏的进出口公司，把钱转往国外。”

  方宇说道，“那你向纪委说清楚不就行了吗？”

  陈旭光弱弱的说，“事情没那么简单。”

  方宇清楚，行贿的钱一般都是挪用单位的钱，很少自己掏腰包的。见他停下不继续说下去，问道，“怎么不简单了？”

  陈旭光说，“他们说我挪用公款，要去茶场查账。”

  方宇装傻，“陈总今天跟我说这个是什么意思呢？”

  陈旭光眼睛瞄了一下方宇，随即又低下头，说道，“你小姨谢玲原则性很强，说话耿直。纪委去查账的话，肯定也会找班子成员谈话。”

  方宇说，“明白了，你意思是让我跟我小姨说，让她睁一眼闭一眼，在纪委面前少说话甚至不说话呗。”

  陈旭光解释道，“其实也不是让她睁一眼闭一眼，财务一直是我管的，好多事情你小姨是不知道，我意思是万一问到她，就让她说不知情就行。”

  方宇听糊涂了，自己的小姨什么样的人自己很清楚，知道的就是知道的，不知道的绝对不会乱说，陈旭光说这么一大堆不是废话吗，疑惑的说，“陈总，我没明白您的意思。”

  陈旭光“唉”的叹息一声，“我们茶场有规定，重大事项和重大财务开支是要集体决定的。”

  方宇说，“这是对的啊。”

  陈旭光说，“问题是，有些开支比集体决定的数额大了很多，超出部分为了省事，我没跟班子成员说过。”

  方宇明白了，陈旭光为了套现，虚开发票，导致项目预算超支，其他班子成员都蒙在鼓里。如果谢玲说不知情，不追究，陈旭光就可以蒙混过关。心里不禁摇摇头，陈旭光啊陈旭光，就你这点智商还当什么总经理啊，死到临头了，还想拉着别人一起下水？严肃道，“陈总，我不知道具体涉及多大金额，您和我小姨共事这么多年，您也说了她原则性很强，我跟她说反而会起反作用。我觉得现在最好的办法是，回去和你们班子成员集体商量，而不是这样一个个沟通，超出的部分该退得退。”

  陈旭光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其实他不是不明白自己这么做不过是欲盖弥彰，可是眼下又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呢，要是自己拿钱出来，就是掏光家底也补不上这个窟窿，今晚请两个朋友吃饭，也是想借点钱把眼前的难关渡过去，还不知道行不行。眼睛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觉得甚是迷茫，良久，才有些失落的说，“谢谢你。”

  方宇看陈旭光神情沮丧的样子，不禁有些同情他，一个普通百姓想要往上爬，总要付出比常人百倍甚至千倍的努力，只是他试图走捷径，采取的方式错了。严肃的问道，“您是不是还给胡海华送过钱？”

  陈旭光一愣，少顷，才低下头说，“是。”

  方宇说，“你好好配合纪委，把情况都如实说出来，同时想办法补上窟窿，争取立功赎罪吧。”

  陈旭光沉重的点了点头，“明白。”

  返回餐厅的时候，田玉龙正站在门口等他。

  田玉龙问他，“这是谁啊？”

  方宇说，“横山茶场的总经理陈旭光。”

  田玉龙笑了笑，说，“找你走后门的？”

  方宇说，“不是，遇到麻烦了，纪委要查账，让我做我小姨的工作，放他一马。”

  田玉龙说，“真是奇葩，你小姨又不是纪委的，病急乱投医吧。”

  方宇苦笑一下，说，“这种事谁也帮不了他。”

  田玉龙突然拉了一把方宇，低声说，“下午我去了一下徐塘镇工商所，注册养殖场遇到点麻烦。”

  方宇有些纳闷，转头看着他，问道，“什么麻烦？”

  田玉龙凑到方宇耳边耳语道，“说我不是南胜村人，没资格参与办养殖场，还说你舅承包的协议不规范。”

  方宇骂了一句，“胡扯。”

  田玉龙说，“我觉得是他们有意刁难。”

  方宇问道，“你和谁去的？”

  田玉龙说，“我和你表哥一起去的，你表哥还差点和那个所长吵起来。”

  方宇说，“他没跟我说吗。”

  田玉龙说，“他回去找小五的父亲商量，让我跟你说，我想着晚上去找你的，你来了正好。”

  方宇说，“我知道了。”

  田玉龙说，“那个所长行俞，比喻的喻少一个口。”

  方宇生气道，“我看他到不像少一个口，而是口长到胃上去了，想要好处费。”

  田玉龙说，“应该是这么回事，我们出来后去我朋友那里坐了一会，我朋友说这个所长挺黑的，故意刁难都是小事，找个借口就罚款，不交钱就让人家停工，实际上就是逼着人家贿赂他。”

  方宇问道，“多大年龄了？”

  田玉龙说，“五十多了，一看就是老油条，听说他是祝洪勋的亲戚。”

  方宇说，“明天我刚好要去徐塘镇，你跟我一起去，我倒要看看他是什么货色。”

  田玉龙说，“行，那我几点去接你？”

  方宇说，“早点吧，七点半，早去早回。”

  田玉龙点点头，说，“没问题。”

  两人上楼，方宇问道，“都到了吗？”

  田玉龙“嗯”的一声，“到了，菜我都安排好了。”

  大包间内异常热闹，话题自然是叶梅在法国的事。

  见到方宇进来，小五笑嘻嘻的说，“你小子中午没喝多啊？”

  方宇反问道，“怎么，你酒还没醒？”边说走到小五和何紫茹中间的空位坐下。

  小五说，“反正晚上我是不喝了。”

  田玉龙说，“看样子你酒量不行啊。”

  小五说，“滚，你小子行，晚上多喝点。”

  何紫茹说，“晚上谁也别多喝，聊天为主。”

  小五看着何紫茹，笑眯眯的说，“合着你不能喝，也不让别人喝。”

  叶梅说，“是要少喝点，酒气太重别把我们宝宝醺到了。”

  方宇一本正经的说，“放心，就是不醺他，今后也是个酒鬼。”

  何紫茹举起粉拳怼了他一拳，娇嗔道，“滚。”

  众人哈哈大笑。

  除了何紫茹和叶梅，其他人都在安兴城区上班，但民政局的单晓红、国资委的孙斌、经贸委的张兴武三人与方宇、小五他们联系也不是很多，不过在学校的时候，大家都处的不错，所以，但凡是聚会或者谁遇到什么事，招呼一下就会来。更何况，今天是方宇召集，再忙也得过来。远的不说，今日方宇参加全市干部大会，并且中午陪领导吃饭，已经在安兴传开了。这个时候，恐怕想和方宇套近乎的人都得排队，更别说一起吃饭了。

  趁着田玉龙给大家倒酒的时候，小五头靠向方宇，低声道，“阿龙跟我说了，下午去镇里办事没办成，我已经给俞世坤发微信了，让他方便的时候给我回电话。”

  方宇说，“你认识他？”

  小五不屑的说，“这混蛋就是烧成灰我都认识，喜欢贪点小便宜。”

  方宇问道，“说是祝洪勋的亲戚？”

  小五摇摇头，“狗屁亲戚，而且也不是祝洪勋，是胡海华，俞世坤的外甥女胡美芳在市府办，长得有几分姿色，说话嗲里嗲气的，对外宣称是胡海华的堂妹，实际上上翻十九代都找不到亲戚关系，两人不清不错，外面早有传闻。俞世坤借着胡美芳绑上了胡海华，当上了工商所所长。别人不知道他的底细，可瞒不了我，所以这孙子在我面前只能老老实实的。”

  方宇摇摇头，有些无奈的说，“越是到了下面越像个土皇帝，难怪现在农民都是怨气冲天。”

  小五说，“说是邱青松今天上午都没来参加会议。”

  方宇皱了皱眉头，说，“是吗？为什么？”

  小五说，“说是身体不好，住院了，扯淡，我听韦俊说，昨天晚上还喝得醉醺醺的给他打电话呢。”

  方宇说，“还是心里紧张了。”

  小五鄙视的语气说道，“这种人靠着吹牛拍马混官场，靠山倒了不紧张才怪。安兴三徐，徐塘镇、徐渚镇、徐林镇，以前徐塘镇最好，现在呢？不但三徐它排最后，全市所有乡镇排名也快垫底了，就这样的人，还做梦想升官呢。”

  方宇咧嘴笑了笑，说，“有些领导就喜欢这样的人，听话，好使唤。”

  小五说，“现在胡海华出事，我看邱青松这样的也该好好查查。”

  方宇说，“现在正在查陈旭光呢。”

  小五微微摇了摇头，说，“陈旭光不过是外围的小角色，坊间一直有传闻，胡海华在这几年乡镇企业发展中捞足了油水。”

  方宇劝说道，“你可别乱说。”

  小五鼻子冷哼一声，“我乱说？你知道平时胡海华和谁来往密切吗？”

  方宇摇摇头，说，“我哪知道。”

  小五说，“乡镇企业局局长的秦锦良，这人以前不过是县国资委办公室副主任，因为和王国胜关系好，攀上了胡海华。胡海华当上常务副市长后，以发展乡镇企业需要年轻干部为由，把秦锦良调到乡镇企业局任副局长。也是这家伙运气好，前年夏天，原来那个乡镇企业局局长在太华乡遭遇泥石流死了，秦锦良就成了替死鬼，当上了局长。”

  “前几年乡镇企业发展多火，各乡镇争着上项目，都得经过秦锦良的手审批。这种所谓的审批，你懂的，只要钱到位，再烂的项目都能上，没钱，再好的项目也压着你。你注意到了没有，现在的乡镇企业有几家好的？重复建设，产品类同，相互之间恶性竞争不说，有不少企业污染还很严重。你去下庄村看看，那里有家化工厂，老百姓年年上访。”

  方宇说，“明天我真是要去看看。”

  小五说，“你去看了就知道了，到那里可以联系陆小民。”

  方宇惊讶道，“陆小民？他是下庄村的？”

  小五说，“他以前是下庄村的村主任，因为反对化工项目被拿下了。”

  方宇说，“我还想去找裴金才呢，他现在不是村支书吗。”

  小五摇摇头，说，“你千万别去找裴金才，化工厂落户下庄村就是这小子主导的，也是他，竭力主张拿下陆小民的。”

  方宇说，“我明白了。”

  陆小民和裴金才都是方宇高中同学，学校期间关系处的还算不错，方宇在人民医院这几年，陆小民和裴金才都到医院找过他，帮着给家人看病什么的。

  小五说，“陆小民跟我说过，化工厂的老板给胡海华和邱青松进贡不少，似乎每年还有分红。”

  方宇问道，“老板是哪里人？”

  小五说，“好像是湾湾来的。”

  两人正说的起劲，何紫茹用脚在桌子底下踢了踢方宇，“你俩啥意思，让不让人吃饭了？”

  方宇赶紧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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