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酒宴方散。

莫氏兄弟喝得烂醉如泥，各被下人抬回的卧室，陈三两也被唐小芊搀扶着，踉踉跄跄地走回了客房。

而当客房门关闭的那一刹，陈三两瞬间挺直了腰杆，眼中也再无一丝醉意，一双灼灼眼眸一片清明。

唐小芊惊道：“公子，你没醉呀。”

“嘘！”

陈三两做了个禁声手势，又指了指墙边的床榻，示意她脱衣上床。

唐小芊面露不解。

陈三两解释道：“小芊，今夜你在我房中睡，我出去探探情报，看看能否一剑取了那教主的性命！”

“啊？”

唐小芊吃了一惊。

她万没想到自家公子竟是这般胆大，入城第一日便要暗杀红莲教主，一把扯住陈三两的衣袖，担心之情溢于言表。

“放心，你只管安心入睡。”

陈三两轻拍开她的手掌，然后小声地推开房门，再左右瞧瞧无人注意后，宛如一只夜枭消失在了黑夜里。

唐小芊满脸担忧地躺上床榻，但是又还怎能安心睡得下。

……

城中寂寥，万籁无声。

陈三两小心翼翼地飞跃在屋脊之间，蹬萍渡水的轻功，让他的脚步之声微乎其微，彷如一枚深秋黄叶落在瓦片。

红莲法堂的位置，他早已打探清楚，就在原来的梧桐县衙。

此番深入敌巢，他共谋划有两套方案，其中之一，便是擒贼先擒王，若能活捉那徐悲儒最好，若是活捉不得，干脆直接取他性命，一劳永逸。

片刻时间，陈三两便轻松潜至衙前街口，漆黑的夜空下，红莲法堂灯火通明，一队队红莲教徒轮番巡视，可谓是守卫严密。

不过，这怎能难得倒陈三两，他趁着两队巡逻交错之际，一个鹞子翻身轻松跃过墙檐，又借着假山树丛的隐匿，一步步潜入至法堂内院。

内院内屋舍众多，正房，偏房、耳房、跨院……鳞次栉比，他依次小心戳透窗纸，一一向内仔细探视，不放过任何一处可能落榻的房舍。

“汪汪汪……”

突然，一道刺耳的狗叫声猛然划破夜空，连檐上宿鸟都被惊飞了一片。

陈三两赫然一惊。

他立即循声望去，只见一只瘦骨嶙峋的大黄狗，被围栏锁在一处假山洞里，正巧与陈三两面面相望。

“嘘！”

也不知怎的，陈三两竟鬼斧神差的冲它做了个禁声手势。

谁知下一秒，狗吠声戛然而止。

“咦？”

陈三两不由得瞪大了眼珠，某一个恍惚，他竟从狗眼中看到了几分智慧的光芒，尤其是它还冲着陈三两多眨了两下眼睛，好似再问：“嘿，人类，你来干啥？”

“卧槽！”

陈三两禁不住在心里爆了句粗口，甚至一度怀疑今晚喝的会不会是假酒。

他本想凑近再观察几分，可是刚刚的狗叫声，已是引来了一队巡逻兵，为了不打草惊蛇，陈三两只得收起好奇心，赶忙转身快速撤离。

“汪汪汪……”

狗叫声又响起，不过声音却温柔了许多。

临翻出墙檐的那一刻，陈三两又回头瞭望了一眼，那狗使劲地摇着尾巴，嘴巴呜咽轻嚎，好似在说：“嘿，人类，快回来，麻烦你把我救出去……”

“卧槽！”

陈三两一瞬脸都黑了，不得不认为今晚喝的确实是假酒，虽不致醉，但害得他都出现幻觉了。

“汪汪汪……”

大黄狗依旧在低嚎不止，可是陈三两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

来时路，归时途。

当梧桐百姓还在沉沉入睡中，陈三两已悄无声息地走了个来回。

他快速闪进莫宅客房，神情依然难掩震惊，通晓人性的动物他也见过，但是能清晰表达出话意的黄狗却是闻所未闻。

唐小芊听得声音坐起身来，看到陈三两安然无事，她才终算放下心来，低声唤道：“公子，怎样？”

陈三两纠结片刻，也不知该如何阐述今夜见闻，毕竟实在太过荒谬，索性道了句：“明晚再去，睡觉。”

唐小芊没再细问，悄悄退出客房。

陈三两仰躺在床榻上，一时竟迟迟难以入眠，辗转反侧了半宿，才在黎明时小憩了一会儿，谁知竟又在梦里梦到一只大黄狗对他口吐人言：“嘿，人类……”

日上三竿，朝阳灿灿。

唐小芊轻叩房门，柔声唤道：“公子，时辰不早了，该起床了。”

房内无声应答。

她又连唤数声，陈三两才珊珊起床，揉着惺忪的双眼走了出来，唐氏小队恭敬站成一排。静等今日指令。

陈三两扫视一圈，问：“怎不见莫问？”

唐小芊道：“回禀公子，莫问已被封为红莲护法，今儿清早随他哥去东郊教场训练护教兵丁了，说是晚上才回。”

陈三两点点头，又抬头眺望了一眼红莲法堂的方向，沉声道：“从今儿开始，按照既定方案施行吧。”

“喏！”

唐氏小队齐声领命，然后三三两两走出了莫宅。

安排完善后，陈三两本想回房补觉，梦中跟那黄狗畅聊了许久，让他深感几分疲倦，刚一回头，唐小芊却已端来了早餐。

“公子，刚煮的米粥，趁热。”她道。

“好吧……”

陈三两不好推辞，只得坐了下来，喷香稀烂的小米粥，配着一碟酸辣爽口的小咸菜，让他微微恢复了点精神。

在他用餐之时，唐小芊又殷勤地叠好被褥，在脸盆中倒好温水，柳枝、牙粉也摆在了盆边，陈三两无奈苦笑，算了，不睡了。

吃罢早膳，洗漱完毕，主仆二人走上街头。

空阔的大街小巷，依然是满目凋敝。

犹记得初任江流时，也是这般萧瑟光景，但江流百姓还尚存苟且偷生之志，而梧桐百姓却是个个浑浑噩噩，宛如一具具毫无生机的行尸走肉。

唐小芊看着头皮发麻，小声询问：“公子，怎都变成了这样？”

陈三两低声道：“这便是‘三期末劫’之毒害，小芊，设身处地，若你相信世间即将毁灭，你会怎办？

唐小芊想了想，道：“吃，喝，玩，乐，可劲儿疯！”

“那疯完之后呢？”

“等死呗。”

“他们便是如此！”

唐小芊微微一愣，随后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人之身体，心死如灯灭，无光可亮，也就不再迸发生机，毫无生机希望的人，即便活着，也跟死了没有区别，梧桐县这些百姓，现在与其称呼为“人”，倒不如称之为“活死人”更为恰当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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