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鬼报实为权利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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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异传》里面,戴祚讲了一个很有意思的鬼故事。
这故事发生在建武二年。这一年三月初七,被俘的晋愍帝司马邺在汉赵遇害的消息传到江东,已被尊为晋王的司马睿,立即在家里换上孝服,结庐而居,为司马邺守丧。
三月初十,在建邺的臣工们,随即向司马睿进谏,声称“国不可一日无主”,请求司马睿加皇帝尊号。
见大臣们说的义正言辞,司马睿也就顺着他们说,眼下宗庙废绝,亿万人民无所依靠,既然大家都勉励我担负重任,我也不敢推辞,就从了你们吧。
于是,三月初十当天,司马睿就从晋王直接升级为皇帝。旗下的各路官员,也随着建邺地位的提升,纷纷得到了晋升。
而先前曾在晋王府任过丞相从事中郎的张闿,这会儿还呆在老家丹阳为母亲守孝。随着司马睿上位的消息传到丹阳以后,张闿还接到了一封密信。信上说,兄弟,你的孝期已经满了,速速回京。
话说这个张闿,原本出身就不容小觑,他的曾祖父是赫赫有名的张昭。东汉末年,张角一声“贫道张角,请大汉赴死”,张昭眼见形势不对,就举家南渡漂到了扬州。
而且,张昭到扬州后,很快就站住了脚。等诸侯纷争小霸王孙策创业时,张昭就在孙策得旗下当上了长史、抚军中郎将,孙策的文武之事全都委托给了张昭。
后来,孙策临死之前,把孙权也手把手地交到了张昭手里,可谓是孙吴的肱骨之臣,按孙权的话说是“入宫则拜孤,出宫则拜君”,这地位和刘蜀的武侯也有的一拼。
所以,等张闿到当时还未登上帝位的司马睿府中任职的时候,张家已经算是江东土生土长的门阀了。
既然家族是门阀,作为世家子的张闿就得保持门阀子弟的作风。虽说京城里传来的消息是要自己速速回京,但张闿从没管那么多。
从丹阳到建邺,一路上张闿不紧不慢地驾着牛车慢悠悠地晃荡,路上还时不时随便做点扶老奶奶过马路的善举。毕竟,向阳门第春常在,积善人家庆有余嘛。
等走到建邺城外,离城门还有个四五里地的时候,这天,天色已麻麻黑了。
走着走着,前面突然传来有人呻吟的声音,张闿觉得有些奇怪,等走近了一看,原来是个人躺在路边捂着脚哀嚎。
于是,张闿就呵住了牛,把车停了下来,自己也从车上跳了下来,走到那人身边,问他怎么啦?
见有人问,那人抬起了头。告诉张闿,自己是南楚人,来江东游历,走到这里时,足疾复发了,走不得路。这荒郊野外的,又没个亲友可投靠,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虽说张家这个时候已经是江东的门阀了,但论起祖上,也是从北边搬过来的。曾祖初到江东时见到的那些苦楚,张闿也时常听家里的长辈谈起过。
而且,晋王从洛阳过来时,身边也有很多跟着他一起到建邺安家的。在母亲去世之前,张闿也听同僚们说过一些北方的事情,什么“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从同僚们的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张闿还看得出他们眼里的惊恐。
因此,在听得到这人说自己是从南楚过来游历,然后旧疾复发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心里就咯噔了一下,很不是滋味。
于是,张闿就问那人,要不你跟着我进城吧,先到我家里歇歇,再找个郎中帮你看看,等好了之后再做打算。
面对张闿的征询,那人倒也干脆,要的要的。
张闿回头看了看自己的牛车,再看了看还在抱着脚的这个南楚人。自己牛车上的驾驶位不宽,要是两个人挤在上面的话,不好赶车。
车后面倒是宽敞,只是上面堆满了东西。于是,张闿转身爬上牛车,把车上的东西收拾了一下,可是收拾出来的地方还是有点窄。
张闿想了一下,索性把车上的东西给搬了一部分下来,丢弃在路上。然后扶着那个南楚人上了牛车,让他躺在自己的身后,继续慢慢地往建邺城里赶。
进城之后,很快就到了张闿的家。张闿扶着这个南楚人下了车,把他安置在客房坐下,然后告诉他自己去找个郎中,瞧瞧他的脚。
从张闿扶这人上车到张闿告诉他自己准备去找郎中之前,一路上,这个南楚人一句话都没有和张闿说,即便进到张闿给他安排的客房,这个南楚人也没有表现出一点感谢的意思。
现在,听到张闿说要去为他找郎中,这个南楚人终于开口说话叫住了张闿:你不用去找郎中,我实际没有病,不过就是想试试你吧。
听到这个南楚人这么说,张闿不禁有些冒火了。你是个什么人啊,怎么这么消遣人呢?要知道,先前担心你的脚不方便,我可是把车上好不容易搜到的典册都给丢弃了。现在你说你没病,这不是把好心当做驴肝肺嘛。
看着张闿生气的样子,那个南楚人更是啧啧一笑。不瞒你说,我可不是人,是奉了冥府北台的命令,前来收取你的性命的。
从丹阳过来,跟了你一路,发现你是连扶老奶奶过马路、帮小孩子捡丢失的鞠秋这些事情都肯做,怜惜百姓,是个好人,又不忍心抓你。
可是现在上面定下的时辰又快到了,还是想再试下你,所以就装着病发了躺在路边,看你会怎么办。
不曾想,你不光是停下来问了我,还愿意带我进城到家里养病。并且考虑到我腿脚不方便,把车上的典册都扔了,空出地方来让我躺着,确实很感激。
但是我又是听命而来,阎王注定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身不由己,怎么办呢?抓你,感觉又对不起这些天观察你之后得出的结论,不抓你吧,我又熬不过去。算了,我先离开一会儿,看有没有法子。
听到这个南楚人这么说,张闿顿时很吃惊。这个南楚人跟了自己一路,一直没有动手取走自己的性命,居然说因为观察自己。
看着这个南楚人动身要走,张闿赶紧他拦了下来。既然大家同行了这么久,也算是缘分,你先别急着走,既然你说自己是鬼,那就也容我准备点酒食,请你享用一番。
张闿这么一说,那个南楚人随即便停下来,坐在房里,等着张闿去准备酒食。
很快,张闿就端着一头蒸熟的小猪和一壶酒进来了。放在桌子上,请那个南楚人享用。
那个南楚人也不客气,当下就坐在桌子前大快朵颐起来。
见这个南楚人吃的这么香,张闿却流下泪来。等他吃完以后,张闿淌着泪水问这个南楚人,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相救呢?如果有法子的话,还是请你救一救我吧。
那个自称是鬼的南楚人停杵了一会儿,开口问:有没有和你名字相同的呢?
张闿想了一下,回答道,附近有个北边来的,姓黄,叫黄闿。不知道符不符合你讲的要求。
听到张闿说有和自己名字相同的人,那个南楚人就接口道,你去找一下他,我跟在你后面。
见那个南楚人答应了,张闿也顾不得收拾。当即就出来门,乘黑走到了黄闿家,崩崩地敲响了黄闿家的门。
不一会儿,里面就传来了问话声,谁啊,这黑灯瞎火的,有什么事呢。
站在外面的张闿答道,我是丞相从事中郎张闿,刚到建邺,有事要和你商量。
听到外面的人自称是张闿,里面的黄闿也不敢慢待,虽说皇帝还没有下旨给张闿升官,但人家究竟是丞相府的旧人。
没多久,黄闿就打开了门,将张闿迎了进去,请到了自己的书房。
两人站在在书房里刚寒暄几句,还不曾对坐,黄闿家的仆役才把水端上来。张闿就看见那个南楚人飘进来了,从身上掏出块红布从黄闿身后罩在黄闿的脑袋上,像是给他戴上了个红色的发箍。
紧接着,那个南楚人又转到黄闿的正面,摸出根常常的小针对着黄闿的心口刺了一下,就如后世扎银针一般,然后又飘了出去。
此时,黄闿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捂着胸口对张闿说,中郎,我突然有点不舒服,不方便招待你,要不你先回去吧,等明天我们再商议。
见黄闿的样子似乎很难受,张闿也就随之告辞了。
出了黄闿家,还没有走上几步,那个南楚人飘到了张闿面前,对张闿说,“君有贵相,某为惜之,故亏法以相济;然神道幽密,不可宣泄。”
见那个南楚人的话说得甚是慎重,于是,张闿便点了点头,意思自己记住了他的话。然后便看着那个南楚人在自己的面前消失不见了。
等张闿回到家里,看着客房里那个自称是鬼的南楚人享用过的酒食,老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半夜的时候,张闿听见黄闿家方向传来隐约的哭声。等到第二天去一打听,那黄闿在和自己见面以后,晚上突发心痛,还不到半夜,就暴亡了。
咸和三年,苏峻之乱被平定后,张闿以尚书加散骑常侍,赐爵宜阳伯。迁廷尉,以疾解职,拜金紫光禄大夫。
这个故事后来收录在《太平广记》里,为什么说这个故事很有意思呢。因为戴祚在撰写这个故事时提到的时代背景:建武二年。
同时,在故事里还讲了这么两句话——“家在南楚”、“闿曰:有侨人黄闿。”
建武二年发生了那些事在篇头已经提及。司马睿初到建邺坐镇的时候,对于西晋皇权江南士族本身就没有过多的仰仗,鸟都不鸟这位南下王爷。
好在司马睿带过来的王导,名望在北边和南边都很响亮。在王导的安排下,司马睿拉拢了江南的士族,又吸收了北方的人才,才勉强在江南站住了脚。
张闿就是在这个时候被司马睿收入囊中的。《晋书》里记载说“即引为安东参军,甚加礼遇。转丞相从事中郎,以母忧去职。既葬,帝强起之”。
再说南楚,《史记·货殖列传》以衡山、九江、江南豫章、长沙为南楚。而春秋时期,由于楚国位于中原南部,就一直被称为南楚。
然后就是侨人。八王之乱后,江东这边把那些从北边跟着五马渡江流寓江南的人统称为侨人。
这样一来,在这个故事里,张闿似乎就有着皇权的影子,黄闿则是北方士族的代表,至于自称“家在南楚”的那个鬼,自然就有着江南士族的痕迹。
回过头来,再看司马睿的上位,很显然就是流寓江南的北方士族和南方士族之间的政治妥协,双方共同推选了一个名义上的领袖。
不然,“晋主虽有南面之尊,无总御之实,宰辅执政,政出多门,政在士族”这句话也不会堂而皇之地写在《晋书》里。
可以说,从王导联合周玘等吴姓世族将司马睿送上皇位开始,皇权、北方士族权利、南方士族权利就一直在交织中,相互争夺着主导地位。
回头再翻开《晋书》,张闿的母亲死后刚刚下葬,司马睿就夺情要他起伏,并委以重任,看来是准备收拢皇权,增加皇家的影响力。
江南的士族一看有些不乐意了,你们张家搬到江南也有百把年了,司马家族向来看不惯咱们江南人,你这么积极,不是叛徒是啥呢。
嗯,得教训你一下,顺带也是敲打敲打司马家族,让他知道锅儿是铁打的。
等张闿从丹阳走到建邺,江南的这伙人发现情况有些不对了。说好的南北平衡,咋发号施令的全是你北方人呢,不光是司马家的话不好使,出不了宫禁。我们南边人说的话也没几个人听。
在这种情况下,“鬼曰:有与君同名字者否?”就很自然的出现了。就如当年孙刘联合火烧赤壁一般。如果孙刘不放下成见联起手,早就被曹阿瞒逐个吞了。
因此,如果单纯的把戴祚笔下这个有关张闿的故事当做鬼神事来看的话,似乎就有点歪曲戴祚的本意了。
当然,这个结论,也可能是某家一家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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