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掏出一枚铜币，擤了擤鼻涕，低眼看了一眼那枚铜币，在袖袍上擦了又擦，擦得干净发亮后递给陈宏。

  “客人，这，这个是昨天找零的钱，你忘记拿了。”

  陈宏摆手想要拒绝，却见蒋语秋抬起头来，用剩下的那只明亮的眼睛看着陈宏说。

  “婆婆说过，不可以多收客人钱的，那样会遭报应的。”

  她声音不大，却极为坚定，陈宏露出一个笑容，接过了那枚铜钱。

  这么乖的孩子，都可以抱回家做女儿了。

  唉，要是自己老妹有这个家伙一半乖就好了。

  陈宏蹲下身问。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我叫陈宏。”

  问别人名字之前先报上自己的名字，陈宏深知江湖规矩。

  蒋语秋说。

  “蒋语秋，草字头，将来的将，语，说话的语，秋天的秋。”

  像是大人教的一般，蒋语秋仔仔细细将每一个字都解释了一遍。

  陈宏说。

  “真是个不错的名字。”

  蒋语秋嘿嘿一笑，露出两排漏风的牙齿，看来正好是到了换牙的时候。

  她又低下头，从身后把袋子拿出来。

  “客人今天要买点什么吗？”

  陈宏看了一眼，上好的青椒，虽然今天并不打算给秦婉莹做青椒肉丝，但是这青椒留着过段时间炒也行。

  他说。

  “我全要了。”

  蒋语秋还是掏出称仔仔细细地称了一下，然后展示给陈宏看。

  “九铜。”

  陈宏又掏出一银递给蒋语秋，蒋语秋收下后，反手又从身上掏出一枚铜钱，在衣服上嘿咻嘿咻地擦得光洁发亮后递给陈宏。

  在整个过程中，她的眼睛大部分时候都盯着地面，只有偶尔才抬起头来，有些慌乱地看了一眼陈宏，再低下头去。

  这个小姑娘，很明显是因为被说了太多闲话所以很在意别人的看法吧。

  陈宏接过那枚硬币说。

  “和人对话的时候最好是看着别人的眼睛比较好哦。”

  蒋语秋听到这话，身子一僵，双手抓着衣服下摆，直直地看着地面。

  “别人都说……不要抬起脸来，会吓到别人的。”

  陈宏攥紧了那枚铜币，铜币传来温热的触感。

  他左手伸出来，搭在蒋语秋的肩膀上。

  “大哥哥给你说一个人生理论吧。”

  自己称呼自己为大哥哥，好像诱拐未成年少女的不良青年。

  秦婉莹默默看着陈宏蹲下的背影，陈公子果然还是很有爱心的，在这种时候总会去帮助他人，只是不知道陈公子会说什么理论。

  蒋语秋两只小手来回抓来抓去，有点紧张。

  陈宏深吸了一口气。

  他是绝不会讲原谅别人那种空谈的话，那种都是骗小孩的毒鸡汤罢了。

  陈宏说。

  “你要相信，这个世界讨厌自己的人都是傻逼。”

  蒋语秋疑惑地抬起脑袋。

  “什么是，傻逼？”

  字正腔圆，说得非常清晰。

  陈宏说。

  “就是蠢材，蠢货，那些骂你的、讨厌你的人都是蠢货，是茅厕里面又臭又硬的石头，你是没有错的，错的是这个世界。”

  蒋语秋愣在那里，陈宏哥哥，在说什么？

  秦婉莹扶额。

  这就是陈公子的育儿方针吗？

  真是令人感到担忧。

  陈宏忍不住薅了蒋语秋那一头乱糟糟的犹如鸟窝的短发。

  意外的，手感还挺好，说实话，第一眼看着的时候他就想薅了。

  陈宏心里想着，嘴上说。

  “不用管别人说什么，抬头挺胸地做自己就好了，真正想要成长的树是不需要听泥土的声音的，只需要拼命地扎根就好了。”

  一瞬间，好像有一种力量涌进了蒋语秋的身体里面，让她有些佝偻的腰直了起来，她抬眼看着陈宏的手。

  “陈宏哥哥，不觉得脏吗？”

  “什么脏？”

  “我的头发……”

  “怎么会，你觉得什么叫脏？”

  蒋语秋不知道，看着陈宏发愣，她慢慢开口。

  “我不知道，别人都是这么说我的，说我是个脏货……”

  陈宏看了小姑娘一眼，这得被骂了多少啊。

  他松开了手，然后手放在地面。

  “你看好了，这才叫脏。”

  都让开，我要发疯了。

  陈宏自己用手摩擦着黄泥的地面，嗯，质地松软，摸起来是相当舒服。

  他接着当着两人的面就在地上打了个滚，然后一个鱼跃起身。

  陈宏一脸得意，像是站在聚光灯下听着下面评委打分一样。

  九分，十分，九点八分。

  陈宏最后得分，九点八分！

  陈宏看着蒋语秋说。

  “听好了，只有不干净的东西沾在了身上才叫脏，非要说的话黄土本身都是干净的，只要没有病毒细菌都是干净的。”

  蒋语秋不明白，但是愣了很久，呆呆地看着陈宏，然后那只眼睛渐渐变得生动了起来。

  她看着陈宏。

  从来没有一个人说过这种话，哪怕奶奶爱她，也没听见过这种话，不过奶奶肯定是不会当着自己的面打滚的。

  她忽然感觉自己存在的价值被认同了，世界不再是只有地面、人们的鞋子以及晃动的衣摆了。

  世界原来这么大，这么宽广，这么辽阔，黄土大道看不到尽头，天空是那么的干净澄澈，院墙上的树叶飘动，鸟雀欢快地跳来跳去。

  原来仰起头的景色，是这么好看。

  她有些紧张地问。

  “我，也可以在地上打滚吗？”

  陈宏笑了笑。

  “好啊。”

  秋高气爽，连风都那么温柔。

  秦婉莹看着一大一小两个傻子像是返祖一样在地上滚着沙子，浑身脏兮兮的，特别滑稽，她却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陈公子，你滚沙子的样子虽然很傻，但是你说这些话，真的很帅。

  秦婉莹靠着墙，却是没把这话说出口。

  滚着滚着，陈宏感觉不妙，他猛地起身。

  “坏了。”

  两人都看着他。

  “怎么了？”

  陈宏看向秦婉莹。

  “要回去了。”

  秦婉莹立马用气浪带着陈宏翻过院墙，回到了陈宏的房间。

  陈宏只觉天旋地转，呆呆地站在地上。

  秦婉莹伸出右手，陈宏有些犹豫。

  “可是我的手很脏。”

  秦婉莹闭着眼睛，神情自若。

  “没关系。”

  她抓住了陈宏那只僵在空中的手。

  陈宏问。

  “现在用清身术还来得及吗？”

  秦婉莹回答。

  “我想来不及了。”

  下一刻，世界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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