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德新历589年-艾德佩尔大陆-第八区-断桥崖】

  山吹花感觉到不管是最近暗潮的动荡或是盖棺人的出现，包括切罗西与卡维米的叛变以及洛力特拉的奇怪举动，都仿佛把事情引向一个完全无法理解的阴谋之中。

  斯托利亚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看着山吹花的眼睛。那双眼睛透亮清澈，混含着爱与希望的光芒。

  洛贝雷界点因为是终焉之光的直接冲击点，所以这片大陆终日弥漫着纯度极高的神息，在外围也笼罩着一层附带着多种性质的【死墙】。

  由于洛贝雷界点是一块无主之地，所以也是一块被众人垂涎的宝地。从雷恩旧历时代开始，针对终焉之光有了系统科学的认知后，就开始有启瞳者试图进入洛贝雷界点种种事迹的记载。时至今日，也没有任何人或者组织能够成功。

  “就连科技发展到现在这种程度，在有诸多基于神息研究开发的技术加持之下，三大陆都没能成功进入，骸鬼是怎么自由出入的？”

  裁鬼笑起来，笑的很收敛，但从她的笑中，三人都感觉到了一丝无奈。

  “人往往都会被「表象」欺骗，然后被既定事实束缚住「认知」。洛贝雷界点确实就如政府所说是无法进入的地带，但如果「不进入」怎么知道「不能进入」？”

  “政府是一群人为了管束与聚合民众而存在的，这不是一种「群体约定」，而是一种「对群体约定」，所以为了更好的管辖实施，必然会产生一些谎言和遮盖，这是无可厚非的。逐渐在这种欺骗式的保护中，民众形成了公知公理，开始排斥和不接受其他的事实与真相。”

  山吹花从未思考过裁鬼所说的这些问题。确实从出生到死亡，人类永远活在社会这个群体之中，而社会被不断地赋予各种定义与真理，这些信息便随着社会的滋养进入个体的认知之中，成为维系社会群体稳定的「扣带」。

  人是天生畏惧孤独的，所以对群体的趋向与依赖会将其囚禁在由前人精心编织的，谎言真实掺杂的社会牢笼之中。

  “所以你的意思是洛贝雷界点是存在着就算不依赖科技也能进入的方法，只是政府一直在锁闭消息？”山吹花问。

  “政府也是被困在「认知界限」中的社会一员，他们也存在着局限和愚蠢，就我们所知，他们也并不知道洛贝雷界点的可进入。至于科技——我认为科技只是人类一种特殊的傲慢。”

  “随着科技不断发展，人类会因为对自然控制的加大逐渐狂妄，在这种狂妄中忘掉究竟何为敬畏，何为神明。终有一天，你们这些神会被信徒遗忘，无数人开始信仰一种名为科技的「人造产物」。崇拜自己造物的文明，终将会被众神遗弃，或是重造。”

  裁鬼徐徐道来，虽然言语之间有些激烈，可语气轻缓，不像是奚落也不像是责备，就仿佛只是朋友之间的交流，或是师生之间的授业解惑。

  赫劳德对裁鬼阐述的这些内容并不在意，因为他从来不去思考社会人性这些难以捉摸的复杂事情。他对这番话唯一的想法就是裁鬼一定学习很好，特别是语言表达这一科。想一想斯托利亚这个名字有点像是家族的名字，可能在她成为无咎者之前，是某个家族的大小姐吧。

  “那既然霍德里尔这么强，你们也具备相当的实力，为什么不直接去占有圣所呢？就算有盖棺人，但看来他们不可能是你们的对手。”赫劳德说完特意看了一眼空海三重灵使用捌的地方，那里被斩断的空间似乎还没有完全恢复，仍然有一些像是气流一样的微小裂缝存在着。

  “占有并不是我们的目的，我们想要的是对圣所合理的「开发」。但现在看来，暗潮势力似乎已经开始对圣所的用途有了自己的规划了。我们猜测暗潮的出现就是一种试验。”裁鬼回答道。

  思考了片刻，裁鬼补充道：“还有，我们不能靠近圣所。”

  “为啥？你们都进去不了那谁能进去的了，难不成是我们啊。”草薙一刀语气像往日一样轻浮，说完才感觉到自己的态度似乎有些冒犯了，连连斜眼观察两人的表情。

  裁鬼并不在意，只是声音低沉地回答：“你们确实可以。圣所其实就是一处很普通的场所，我们不能进入圣所的原因是因为神之低语碎片的存在。我们无咎者的神息会和正在苏醒的神之低语碎片产生共鸣，导致我们的神息暴走沸腾。因此——”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可山吹花还是从她的断句中感觉到了一个被隐藏的真相——这个事情的发现与近期虽然无咎者异常活跃但骸鬼从来没有露面存在着必然关系。

  极有可能骸鬼在发现圣所后企图进入，最后受伤或是丧命。

  但山吹花不动神色，将话题引向了另一个方向：“洛力特拉在将圣所位置传达给我们的时候，还提到一个让我特别在意的事情，虽然一带而过，但我觉得很重要。就是庸芮沙说到了阿加雷斯在切斯特拉遗物中确认了本源的存在，本源是什么？”

  斩鬼圆睁着眼睛，故意把嘴巴张大，摆出一副很受震撼的表情说：“他连这个都告诉你们啦？”

  一听这句话，三人立刻紧张起来，以为又是和圣所相同的东西，会带出一大段不为人知的历史。

  裁鬼说：“本源这个词我只听霍德里尔说过，具体究竟是什么我并不清楚。按照他的话来说，本源这个东西因人而异，但大体都是针对神息或者力量的。”

  “简单地说就是使徒那个年代，由于和其他启瞳者断档式的强大，他们开始追求力量的根源和神息能够控制元素与规则的根本原因。当然这只是霍德里尔的推测，那些强大的使徒究竟把什么当做本源来追求，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霍德里尔的意思是作为使徒，有可能追求的是给他们带来力量的切斯特拉神，而切斯特拉神追求的可能就是穹顶之外的那个神息的源头，这些就是所谓的「本源」是吗？”山吹花问。

  “嗯，可以这么理解。”

  “那暗潮势力拉拢卡维米和切罗西，是准备用圣所里的神之低语达成什么目的呢？你们又想怎么开发神之低语？”赫劳德问。

  裁鬼摇头，表示神之低语到底能够达到什么程度他们也不清楚，由于神之低语共鸣的影响，并未实质性的接触过，所以目前对于神之低语的了解全部都来自于霍德里尔的发现和一些文献记载。无咎者目前想要的是，避免神之低语被错误使用，仅此而已。

  山吹花听完并不相信这个回答。因为这个答案太过讨巧且将自己放在了高位。什么叫做错误？错误是只存在于自我认知中的东西，所以错误是一种很自私的东西，而以自私的理由来回答如此庞大问题，显然是不可信的。

  “仅仅只是为了这个理由就能够让你们献出生命吗？”赫劳德也并不相信裁鬼的回答。从无咎者所有行为来看，他们确实如自己所说的那样无所畏惧。那么为了这么一个理由能够牺牲生命，听上去像是只有神官才会说的漂亮话。

  裁鬼摇摇头笑道：“你们的理解还是太肤浅了。「生命」这种东西不过是人类对自身经历时间的一种称呼，个人的死亡不过是时间线上极其不起眼的渺小微点，更别说在更大庞大的尺度上，任何事物都不足以称得上重要。”

  “就算是我们所在世界的覆灭，也不过是组成时间的无足轻重一点而已。可是如果在迎来旅程结束之前，将我们现在所在的这一点放大，大到创世神明都无法忽略，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永恒」。”

  草薙一刀听得不明所以，他甚至开始怀疑无咎者是不是一个乐于传播晦涩难懂的世界奥妙的异教组织。

  “我们确实不理解你口中如此宏大高远的见地和想法。但作为被称为神的人，我们自然也希望能够不仅仅只是微点而已。所以，你们和洛力特拉一样向我们透露如此多的情报究竟是为什么？你们希望我们做什么？”山吹花问。

  “我们并不希望你们做什么，只需要你们知晓就可以。”裁鬼说。

  “仅仅只是知晓吗？”

  “有时候能够做到知晓，就已经是莫大的帮助了。”

  斩鬼摆起手来，露出一副得意的表情说道：“不不不，还需要你们为我们做一件事就可以了。”

  “三重灵——”

  “斯托利亚，说了这么多，已经算是给予他们很大的帮助了。那么收取一点小小的回报不过分吧。”斩鬼对着裁鬼挑挑眉，若有所指的看向了赫劳德。

  裁鬼似乎领会了斩鬼的意思，轻叹一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草薙一刀在裁鬼和斩鬼两人间来回看了一遍，说：“两位是想要钱？那好说好说，你们说个数，我们三人能凑就凑，不能凑的话，我认得个搞银行的，以我们神官的身份，大概是可以贷一大笔钱的。只要你们开口，我们把后面所有的信物分成都给你们也可以。”

  斩鬼嫌弃地摇摇头：“钱多庸俗啊，不要。”

  钱庸俗那你把那5000合仑的牛奶钱还了这句话差点从草薙一刀嘴里脱口而出，最后好歹是忍住了。

  “我们现在掌握的情报也就是刚刚说的这些了，我们能够提供给你们的东西不——”

  山吹花说到一半忽然像电影按下了慢放一般，手上的动作停下，嘴里的字被无限拉长了，相同情况的还有草薙一刀，他挂在嘴角的笑和喉咙里那句“难不成是要我的美色”发出了一个没有尽头的难字音。

  赫劳德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等他看到裁鬼额间亮起的红光后才反应过来，两人都被裁鬼使用了鬼力烁灭，两人的时间都被延长了。

  “不用担心，我只是将他们刚才的那一秒延长了四万倍，也就是十个多小时后她们就会恢复原状。”裁鬼表情里面似乎带着一丝歉意，但此时赫劳德并未看出来，只是神情紧张的盯着裁鬼斩鬼两人。

  “我上次说过啊，你是很好的实验对象，你的实验结果很不错啊。”斩鬼笑道。

  赫劳德皱眉问道：“你是指暗潮能够恢复记忆？”

  “你们发现了啊，”斩鬼说完指向山吹花，“肯定是小花花发现的吧。”

  赫劳德没有回答。

  “确实，我们需要的暗潮的特殊功能，就是恢复记忆。”斩鬼说。

  “你们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要选我来试验？”

  “很简单啊，能够承受住暗潮的负面效果，又有失忆情况存在的，神官里面也只有你了。”斩鬼说的很轻松，就仿佛是在说今天路过吃了什么东西买了一件衣服一样随便。

  果然无咎者与神官终究不是一条道路上的人。在他们眼中，人命都只是用来实现目的的工具而已，并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赫劳德内心这么想着，但也清楚自己就是任人刀俎的鱼肉，无能为力。

  “恢复记忆的事情我从来没有对谁透露过，你们怎么会知道？”

  “这个嘛——斯托利亚应该有告诉过你，我的神息性质是具象吧？”

  “据我所知七十二种神息性质里面并没有这种性质。”赫劳德仍然对具象这种性质抱有怀疑。从雷恩旧历时代有记载起，神息性质就只有由九种元素操控叠加上八种规则产生的七十二种。

  “所以斯托利亚说的很对嘛，你们这些人就是容易陷入自己的思维框架中无法接受其他的事物。你有没有想过，世间如果只有七十二种神息性质，神与人平分一半，你们三十六位神官的神息性质都具备唯一性，那么强大到不可想象，创造了你们这些神的使徒，难道会是人类那三十六种之一吗？”

  赫劳德无言以对。

  “我的鬼力从何而来，是什么元素加上了什么规则，等时机成熟了，我再当做奖励告诉你吧。”斩鬼语气俏皮道。

  “那你们就动手吧。”

  赫劳德并不是放弃了挣扎，而是自从上次山吹花提到暗潮的作用可能是恢复记忆之后，他内心不知为何竟然有些期待。成为死神的这两年里，他一直觉得自己只是一具徒有生命的躯壳，没有灵魂和记忆作为填充物，他在任何时候都只是行尸走肉般的按照别人的指示活着。

  就算能从山吹花和草薙一刀那里得到温暖，可他们毕竟无法弥补这副空壳下的巨大虚空。如果一直都是如此，或许在很长时间以后，这二十多年的空缺会被冗长的记忆压缩到不被注意。

  可忽然从这空洞里忽然逃出一丝微光，让赫劳德意识到这看似深邃不可见底的深渊，其实是有迹可循遍布阴霾的隧道。倘若走下去，微光渐亮，终究会回到隧道之外，成为一个完整的人。

  得到了希望，那能够被寻回的空缺，成为了赫劳德不可忽视的梦魇和魔怔。他内心深处不可遏制地期盼着，暗潮的红烟再次涌入鼻中，为他带来以往记忆中，他陌生又熟悉的温暖。

  进入深夜后断桥上没有出现其余生物，只有他们几人在盖棺人死后围坐着长谈。随着时间流逝，星空因为太阳即将升起渐渐失去了零星点点的烁芒。从地平线远方露出一丝暖黄色的光，平铺在森林中，许多沉睡的鸟兽开始苏醒躁动。

  裁鬼看着主动接受暗潮的赫劳德，内心复杂。心明如镜的她在瞬息之间就明白了赫劳德的意图，他仿佛饥渴的猎物一样，明知危险，却仍疯狂扑向陷阱中的饵食。

  所以人性终究是自私的，为了自己的欲望，什么都可以放下。此时的赫劳德没有考虑过自己会因为暗潮神息被污染成为艾德佩尔神官中无人能够应付的高阶神堕者，也没有考虑过暗潮的副作用会让他就此丧命让山吹花草薙一刀自责一生，他就像想要心仪玩具的小孩，不顾旁人地哭闹着。

  “那你就做好心理准备喽。这次剂量很大哦。”斩鬼说着将已经放在手中的暗潮递到了赫劳德鼻子下。

  毫不犹豫地，赫劳德将暗红色的暗潮一口气全部吸入鼻中。

  这一刻，他感觉到无比的轻松与快乐。因为这一次他不再是死神，也不再是任何别人给予的身份，他就是他，他只是赫劳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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