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山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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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里,刘草儿顿了顿道:“后来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秋闱在即,崔二少爷前去京城赶考,回来时却被告知落榜了,那段时间……那段时间他常常打骂下人,大家都以为他是赶考失败没有高中心情不好。”
“我有些不想吃了。”白泽忽然说。
杜衡坐在一边,听得也皱起了脸,大家都没想到这里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但这也对得上了——李建明、崔二少、陆家人、董家人……包括刘草儿,都或多或少受到了‘回报’。
尹霖却觉得不对,咬了口果子,这还是她刚刚在外面随便采摘的,她也不怕有没有毒,咬了一口道:“你怎么知道崔大少的尸骨被那机关……被李建明这样的?”
杜衡一听也愣住了,他反应过来……像这种事情,李建明肯定是不会多说的,不然他这生意还做不做了?也正是因为他生意做下去了,所以才能在这里开一个最大的客栈出来。
那刘草儿从何知晓的呢?
听到尹霖的问话,刘草儿道:“当时,我觉得崔二少爷不对,同许多人说,后来被打出了崔府,这个事情你们也知晓。我也觉得这里中了邪一样,所以到处跑,想要去找到崔大少爷当初消失的缘由,因而开始四处传散‘崔大少是喝酒中风不小心跌在了私塾的池塘中’,因为这事,崔二少对我怀恨在心,我就不能再在这里做工了,也还是李建明看实在没人才要我的。”
“在那里,有一次他喝了酒迷迷糊糊之际,把我当成了崔家大少……也可能是他本就心中有鬼,不敢面对这事,所以一喝醉就心虚了。那时他一直跪在我的面前,希望我能原谅他,希望我以后不会缠着他。”
白泽蓦地道:“以后?”
刘草儿则见怪不怪的,说:“这人做了亏心事,肯定是要被罚的呀,他必然是日日梦中回魂呢,所以喝了酒之后都会这样。”
二人没有说话,尹霖又咬了一口果子,她叹口气,略感头疼道:“这事情还真是复杂啊,所以那客栈小二是怎么回事?他和崔家人有联系吗?”
这店小二也是这桩案件中的重要一环——恐怕李建明变成那样和他是脱不开干系的。
“我也不知道,”刘草儿摇摇头,“之前我虽和他在客栈中当差,但是我们也不怎么说话的,他和崔家人联系,我也想不到。”
白泽又晃了晃扇子,仿佛只是唏嘘了一下,倒也没有说什么,只是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色。
“今日也太晚了,你也遇到这么多事情了,早些回去休息吧。”尹霖说,“我们三人好不容易重逢叙旧呢,正好也有些话要谈。”
刘草儿没什么意见,只点头道:“那我先走了,你们好好休息。”
他走之后,木屋又安静了下来,杜衡去熄了蜡烛,回头看向尹霖,又望了望白泽——对他而言,这两人其实都是前不久才认识的,要真说叙旧什么,他还找不出话题来了。
但白泽这时候也不是多想说话,更何况他被关了整整五日这时也才刚刚出来,只懒懒地靠在木桌边上晃着手中绣着山茶花的扇子。尹霖就站在他的边上心神不宁地咬着果子,她也尝不出味道,只是为了充饥,每到这个时候,她都忍不住去想娇穗那一手好菜……虽然她也才下山几日。
其实这事她能直接告诉昆仑山,让云从过来帮她,但这事也太古怪了,她总觉得哪里不对,这几人中必然有一个人是说谎的。
“你们……”
杜衡还没说完,白泽伸了伸手,从口袋里又掏出一张符,他示意尹霖过去,伸出了手,好似想要同尹霖握手。
尹霖有些不解,看了看他,见他不似要做些什么无聊把戏,把手递了过去,轻轻摆在了白泽的手上——她甚至都没感受到那只手的温度,只一须臾,两人手掌交叠处渐渐泛光,她察觉到自己体内的一些灵力被白泽借去了,但那不难受,只一瞬间这道借力也消失了。
蓦地,白泽手上的符咒被丢了出去,挂在了门上,他这才松开尹霖,低声道:“现在可以说了。”
尹霖挑眉,“隔音符?”
白泽点头,“防不胜防啊,谁晓得谁说的是真话,谁说的是假话呢?”
杜衡望了望门边上的符咒,心下感叹之际又跑到他们边上坐下,“你们觉得他们的话哪个能信?”
两人没有立刻回答,白泽看向尹霖,对方还在漫不经心地盯着蜡烛,他又收回视线,这才悠悠开口:“谁都不能信。”
杜衡有些意外。
“人在说事情的时候是不会中立的,哪怕这件事和自己无关,”尹霖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一壶水,她这身体最妙的地方就是不怕毒不怕药蛊,所以她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喝什么就喝什么,她咕嘟咕嘟喝完之后叹口气道,“这事情啊,听听就行了,你没发现吗,后面的很多事,和刘草儿是没有关系的。”
杜衡明白他们要表达的意思了,“但是他还是知道。”
“对,”白泽懒洋洋道,“他怎么知道的?”
“他不是说……”
尹霖打断道:“你是说他恰好被崔府赶出来之后恰好去了李建明的客栈,恰好看到他喝酒恰好听到他说出了那些事情?然后他恰好和那个客栈的店小二有关系但不熟,恰好被绑去建造崔家的神船,又恰好被我们救了下来?”
杜衡听得张口结舌,眨了好几下眼睛,他也有点渴了,想要给自己倒一壶水的时候,被白泽拉住了手,听到他散漫的语气,“你可别喝,喝了你都说不准变成什么了。”
“啊?”杜衡又缩了回去,小心翼翼地看向尹霖,“你、你……”
“我没事,我不怕这些,不然这些年我上山修习都白学了。”尹霖撑着下巴琢磨着刚刚的事情,其实刘草儿的话半真半假,有些可以信,有些又不可以信,毕竟这里发生了什么,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但这件事里还有一个人被隐藏了。
白泽和尹霖对视一眼,都看出了两人各自的想法。
杜衡并不清楚他们在打什么哑谜,询问道:“那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找这个故事里没有被发现的那半具尸体。”
杜衡吓得瞪大了眼睛,看向尹霖,但尹霖面上的神色不似有假,他磕磕巴巴道:“那、那这个……这个半具尸体在、在哪里?不是说、不是说被、被吃掉了吗?”
白泽同情地看向杜衡,“那剩下一半变成灰泥变成了泥土的养料,前面一半呢?李建明去的时候,整个机关都已经坏了,说明——”
“说明之前是有人去过的,这里面还有一个人在啊,”尹霖道,“董猎户,他和他的儿子呢,他们去了哪里?或者说……他的儿子就是店小二呢?”
杜衡开始想之前自己在客栈里见到的店小二——只要他见到,基本都是李建明在责备着店小二,李建明这人本来就喜欢用财富压人,他斤斤计较,在家中被管得太狠,出来之时就只能用骂别人来放松一下自己。
“之前我就觉得那小二一瘸一拐的,好像腿上受了什么伤,如果是董猎户的儿子,那就……那就不足为奇了。”杜衡说,“可是这个店小二现在消失了,董猎户也不见了踪影,我们该去哪里找他们啊?”
尹霖道:“这好办。”
她从储物袋中拿出一个百姓户录,这里的人住在这里之时都是要给自己上户的,不然漏税了那些官吏就找不到人了,但这种东西要么是自己留在宗庙里,要么就是在官府里,这里也没有官府,那么就只能是尹霖从人家祖宗庙里拿回来的了。
杜衡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面色一惊,“你连这个都拿出来了?”
尹霖点头,“借一下,借一下看一下,等没事了就还回去了,人怪不到我头上。”
白泽悠悠笑了,用扇子抵在自己的下巴处,如同没事人一般说道:“他们那些后代死的死没的没,他们不去怪凶手,怪你做什么?说不准他们还巴不得我们找到那幕后真凶绳之以法呢。”
翻书声传至耳边,杜衡看了看两人,深知阻止不了后也放弃了,推着椅子走近了一些,望了望道:“找到了吗?”
尹霖动用了灵力,她之前为了背书练就了一套一目十行的本领,现下一用便找到了那两个人的名字,她面色又是一沉,凝视着那两个名字,低声道:“董猎户死了。”
杜衡愣了一下,“死了?那我们怎么找人啊?”
“我们也不一定要找人,”白泽倏地说,“有时候,尸体也会讲话,反而不会撒谎。人则不一样,在关系自己的事情之时,他们更喜欢说一些帮助自己的话。”
木屋又一次陷入寂静,只有一点月光从窗棂处跳了进来,杜衡只觉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无意间看向了窗户,那里正站着一个人,因为一直昏暗,几乎没人能看到她。
那是这两个孩子的奶奶!
在感受到杜衡目光之时,刘奶奶也慢慢收回视线,她将那只枯槁的手放在了皮肤处,慢慢扯出了一丝笑容。
杜衡跌坐在了地上。
椅子因为他刚刚的动作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让尹霖连忙收回了神识,刚刚她一直在找董猎户的儿子,一直没注意到外面发生了什么,见杜衡突然摔了下来也有些莫名,“怎么了这是?”
杜衡则颤抖着伸手指向还没有关起来的窗棂。
尹霖又看了过去,那里并没有什么东西,也就只有一棵老槐树,上面栖息着几只乌鸦,她有些意外,又瞥了瞥杜衡,低声问道:“谁来了?”
“那个老奶奶。”杜衡赶忙说,“这个隔音符能隔住吗?她刚刚一直在窗棂边上看着我们,被我发现之后,她还笑了……那个笑容好可怕,真的很可怕。”
他都有些后悔来这个地方了,这里也太古怪了,而且这些事情都是一个晚上发生的,要照往常,这个点他指定在徐州城睡觉呢。
听完,尹霖若有所思地又看了眼窗扉,她不是不信白泽的‘隔音符’,她只是奇怪刚刚杜衡瞧见的一幕,因为这又是一个很绝妙的巧合。
他们刚刚还在怀疑这刘氏一家,杜衡这么一看一说,现在他们不是更要怀疑了吗?
尹霖又看向白泽,“你刚刚注意到了吗?”
白泽摇头,“我的灵力不稳定,现下饿得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又背对着窗户,自然是看不见的。”
那就是故意的,故意让杜衡瞧见的。
或者说……让她瞧见也没什么问题,只要他们中的一个人瞧见了,都会怀疑这刘家的人,这反而就像……故意让他们知道那些话里有问题,故意让他们去找和这个故事有关的人。
杜衡又慢吞吞地爬了起来,他拍了拍衣摆,面色还有些青白,刚刚那一吓真是把他吓得有些受不住了,心脏直扑扑跳着。
“我们还找吗?”他小心翼翼地问,“那个董猎户。”
白泽没什么想法,对他而言去找还是不去找都没什么影响,这里最让他生气的也就是那个趁他睡觉把他绑去仙船上造船的几个家伙了,但那几个家伙也挺惨的,变成了不人不鬼的怪物,最后还要被[三味真火]焚烧而死。
两人看过来之时,尹霖定了定神道:“找。”
杜衡心道果不其然,他平复了自己身体里的‘胆怯’,询问道:“那我们现在去做什么?这个地方太古怪了,留不得啊!”
“我在想这个故事里的人,你看,我们这段时日已经看到李建明、刘草儿一家、崔二公子、店小二……当然,这个店小二现在可能是董猎户家的儿子,”尹霖说,“陆生一家已经死了,李建明现在也死了,崔二公子变成了怪物,看上去确实像是这些人得到了报应,刘草儿不是也险些死在了船上吗?当时那个按下机关按钮的董猎户也死了。”
尹霖说了一长段话,杜衡听得云里雾里,白泽却抓住了要点,“你是想说,山先生。”
“对。”尹霖笑了出来,“山先生呢?这个老头后来去哪里了?私塾现在还好好开着呢,为何他就没事了?分明他不是将‘崔卓然’放在后山的吗?怎么他却逃过去了。”
这才是你觉得最奇怪的一点。
这些人都死了,可是山先生为何还活着呢?崔卓然和山先生之间,也没有什么联系啊。
“那我们现在要去找山先生吗?”杜衡说。
尹霖摇头,“现在先不去,我们还有一件更要紧的事要做。”
这话总感觉前不久才听过,杜衡又惊奇于面前二人在行事上十分相似,就好像他们之前认识过一样,但他又非常信赖两人,这种信赖不只是因为他们两人是修真者,更是因为他们真的很像他小时候看的那些探案话本里的主角。
杜衡问:“我们要先做什么?”
卿云笔一瞬间变成了铲子,杜衡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尹霖朝他点头,“是的,我们要去挖坟了。”
……挖、挖谁的坟?杜衡想要问出来,但他又不敢问出来,因为他隐隐觉得,好像这次挖的不止一人,尹霖这阵势是要都挖。
月黑风高,正是挖坟的好时辰啊。
白泽这一声感慨地说出来之后,杜衡又忍不住缩了缩身体,在他们一旁,看着最瘦削的尹霖做了主力军,面无表情地铲着人家的祖坟,看得杜衡心里发慌,又对着这些墓碑来一个佛教的往生礼,小跑到尹霖边上。
他正要开口,尹霖蓦地停顿了下。
“这是怎么了?”杜衡下意识道,他还拿起了包裹,准备遇到什么危险之时立刻拿出来砸下去,毕竟那句话说得好,无论是什么伤害都不如物理伤害。
杜衡已经做好准备了,听到尹霖悠悠开口,“不是,我累了,想要歇一会。”
他差点一个踉跄摔在地上,白泽就在边上闷闷笑着,他也不怕自己被笑话,靠在石头边上勾着唇,杜衡听不下去了,又站直身体,不高兴地看向白泽,“你怎么什么忙都不帮的?就让尹霖一个人挖吗?”
白泽道:“我帮不了啊,我四肢无力,昏昏沉沉,我都累了几日了,你就让我歇息歇息吧。”
尹霖对这些也并不在意,她本身在昆仑山上就经常被安排苦活,有段时间东方易还想磨炼一下她的意志,派她去山上劈柴,那松树本就是被天地灵气熏陶,普通人根本劈不开,她劈了四五日都不为所动,实在是累了,最后把斧头砸断带回了昆仑山,告诉东方易她就是劈不开。
没想到这事师父老人家也没骂她。
尹霖又是一挖,只听“砰”的一声,棺材被一撞晃了晃,露在了他们三人面前。
杜衡连忙退后两步,直道‘罪过罪过’,咽了下口水,低声询问:“咱们还拆吗?”
一旁,白泽忽然站起了身。
尹霖也觉得哪里不对劲,敲了敲棺材,寻思着这听上去怎么这么闷,“回声不对劲啊,一般棺材回音有这么沉吗?”
白泽猛地冲到尹霖边上,他们再度双手合一,二人手臂上都出现了山茶花印,尹霖没反应过来之时,就看到白泽扔出了扇子,幻化出了一个束仙绳。
但棺材也没有压稳,只一须臾,里面躺着的‘怪物’睁开眼睛,那是和船上那些人一样的‘东西’,面色青黄,嘴唇青紫,而全身的皮肤都仿佛被剥走只剩下干涸的血管裸露。
这东西被封住了依旧在挣扎,杜衡准备跑到尹霖边上之时,蓦地脚腕被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他愣了神,瞪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远方,双手不自觉握住腰间的包,小心翼翼地回头看去。
那只手后面有个墓碑。
上面写着:刘草儿一家之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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