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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 只认原则不认情面(3)


  两条路

李大孬主意既定,当下持刀在手,一弯腰,一低头,如兔子一样向前蹿去,越过身前的几个人,迅速逼近了防暴警察。

众人见李大孬身形敏捷,不由大声叫好。在叫好声中,李大孬信心大增,有意卖弄一下他的矫健身姿——用力一跃,跳到了半空,手中弹簧刀高高举起,以大鹏展翅的雄姿,如饿虎扑食一样,朝防暴警察凌空扑去!

“好!”

人群猛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在掌声中,李大孬满面红光,目露凶光,恶狠狠地举起了手中的刀,要朝防暴警察当胸刺去。如果此时慢镜头回放的话,可以清晰地看到他脸上的凶残和得意,也许他一辈子从来没有如现在一样引人注目。

■的一声,就如谁凭空扔进人群中一个鞭炮一样,声音在闹哄哄的人声鼎沸之中并不格外响亮,甚至有不少人压根就没有听到。但声音一响,半空中的李大孬就如被人施了定身法一样,身子猛然一滞,仿佛半空中有一堵无形的墙壁,而他正一头撞在墙壁上,前进之势顿消,就如飞鸟从空中坠落一般,直直落地!

扑通一声,李大孬重重地摔倒在地,生命的迹象在他身上迅速消失,再仔细一看,他的额头正中有一个手指大小的洞口,正汩汩不停地向外涌出温热的鲜血。

“啊……”

人群吓得四处逃散,如鸟兽散。

“杀人了!”

“警察开枪了!”

无数人狂呼乱叫,想要四处逃散,却发现后路也被堵死了。

一人如从天而降一般出现在一辆警车的车顶上,大喊:“大家不要乱,我是市公安局副局长黄汉,按市委领导指示,这一次的聚众闹事事件,是一次有组织有预谋的黑社会团伙犯罪事件,是一次黑社会团伙试图冲击市委市政府的恶性事件。”

本来已经乱成一团的学生家长一听他们的聚众抗议被定性为黑社会团伙犯罪,又不怕了,都急了。也是,本来就是受害者,却被当头一盆脏水泼下成了黑社会犯罪团伙,孩子前程丢了不说,投资也泡了汤,最后还落了坏名声,天下哪里有这样不讲道理的事情?

群情激愤之下,纷纷拥上前去,要和黄汉理论一番。

眼见人群冲到了黄汉的面前,黄汉镇定自若,双手叉腰:“刚才的黑社会团伙犯罪分子已经被当场击毙,如果谁还敢继续冲击政府机关,就和他是一样的下场!”

这句狠话如一根火柴,瞬间点燃了已经濒临失控的学生家长的情绪,话一说完,就从学生家长人群中飞来一只皮鞋,朝黄汉的面门呼啸飞来。

黄汉身子一闪,飞起一脚,不偏不倚,一脚正中飞来的皮鞋,皮鞋被踢到一边,这一手一下震惊了众人。

黄汉哈哈一笑:“大家不要急,等我把话说完。如果谁敢再扔鞋,小心我一脚踢掉你的大牙。对,就是你,我看到你了。”

一边说,他一边跳下车顶,施施然来到人群之中,面无惧色,淡然自若:“我可不是恐吓你们,而是想明确地说明一个事实,谁动手,谁就是黑社会团伙犯罪分子。谁现在转身出去,谁就是学生家长。”

“我们都是学生家长!”

“别以为就凭你一句话就想给我们定性,是不是学生家长,你说了不算!”

“就是,凭什么你一句话我们就转身出去,政府不给我们做主,不给我们一个说法,我们都不会走!”

“对,都不走!”

人群再次乱成一团,一个尖细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别听黄汉胡说八道,他就是一个大骗子!打他!”

“对,揍他,看他还敢不敢横!”

“打呀!”

聚众闹事事件很容易失控的原因就在于人多,个人的情绪很容易失控,但往往会被现场的气氛感染而失去理智。如果有别有用心的人煽风点火,出发点再好的请愿也会出现不可预料的偏差,所以任何一个领导都怕出现群体事件,万一失控,出现了流血冲突,最后闹得沸沸扬扬,肯定会背一个处分。

这也是呼延傲博吃定了蒋雪松不敢硬来,所以才甘冒群体事件失控的风险,在幕后推动了这一次请愿。虽说这一招阴险而歹毒,在拉蒋雪松下水的同时,也会将自己拖到水中,但由于进取学院的查封是在蒋雪松的主导之下,最后分担责任的时候,蒋雪松要背大头。

呼延傲博是铁了心,宁肯杀敌一千自伤八百也要打败蒋雪松,果然是一个狠角色。不过也不得不说,呼延傲博这一手确实杀伤力惊人,除非蒋雪松有万全的准备,否则必败无疑。

呼延傲博也是吃透了黄梁现在的局势,摸透了蒋雪松的底牌。强力镇压?蒋雪松不敢!群体事件的主体是学生家长,来自各行各业,无法集中管理,而且大多数人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人,是家中的顶梁柱,稍有闪失,有可能是三个家庭的悲剧,事关重大,后果严重。蒋雪松在官场多年,不会想不到事情可能引发的一系列不可预料的连锁反应。

许以重金的安抚是最好的解决方法,也是多年来政府解决群体事件时,所采取的最行之有效的一种。但这一次群体事件和以往大不相同,作为郑天则或说进取学院融资事件的受害者,人数之多,金额之大,超出了想象。而且郑天则死后的遗留资产去向不明,蒋雪松就算想妥协,想破财消灾,关键是他也拿不出几亿元来补偿学生家长。

更何况,财政大权掌握在呼延傲博手中,呼延傲博事早就将政府财务状况做好了布置,蒋雪松就算口头答应学生家长要补偿他们的损失,也只是画饼充饥。而且现在学生家长的怒火积攒了多日,不可能听了蒋雪松的口头承诺就转身走人,肯定要求蒋雪松当场解决。

退一万步讲,就算蒋雪松出面,以市委书记的身份担保每个学生家长都可以得到补偿,学生家长也出人意料地相信了蒋雪松的承诺,陆续撤退,呼延傲博也准备好了后手,到时还会有人跳出来指责蒋雪松说话不算话,继续鼓动学生家长不能上当受骗,不见到现金,绝不走人。

现金,对,就是现金,打死呼延傲博他也不相信蒋雪松真能拿出几亿的现金现场支付学生家长……总之,在他的精心设计下,这一次的群体事件,没有顺利收场的可能。此事,必将成为蒋雪松政治生涯中的滑铁卢,必将在蒋雪松的政治生命中留下一个大大的污点,让黄梁成为蒋雪松的黄粱一梦。

可以说,呼延傲博精心为蒋雪松准备的黄梁最后一餐,确实难以下咽。蒋雪松不管是不是想咽下,都得咽下,而且咽下之后还得独自品尝苦果,难以消化,相信够蒋雪松喝一壶了。

形势如呼延傲博预料得一样,一再失控,本来被冷枫激将之下失控的局面刚刚才有所好转,现在被黄汉一激,又面临了新一轮的失控。如果此时呼延傲博人在现场的话,他说不定会笑出声来。

只不过,就算呼延傲博在场,就算他笑出声来,他的笑声也会戛然而止,因为……黄汉拔出了手枪,冲天上连放三枪。

三枪拍案惊奇。

三枪过后,没有一人敢再向前一步,黄汉见时机成熟,大喝一声:“抓人!”

话一说完,数名防暴警察冲进了人群,一顿拳打脚踢,顿时放倒几人抓住几人。

人群再次大乱,有人高喊:“警察下毒手了,拼了!”

“拼了!”

一呼百应,刚刚沉静下来的人群再次汹涌起来,甚至比上次还要猛烈,不少人开始动手砸车砸东西,也有人躲在人群中,手中拎着铁棍,伺机出手。

“听我说,大家都听我说。”

正当众人怒火冲天,拼了命也要和黄汉拼个你死我活时,身后传来了一人的高喊声:“我是市政府秘书长郭伟全,现在你们面前有两条路。一是向前冲,会被当成黑社会团伙犯罪分子;二是向后退,就是争取正当利益的学生家长。向前冲的结果是坐牢,向后退的学生家长,可以当场领到补偿金!”

如果说前面几句话并无新意,那么最后一句话就直指人心,打动了在场的所有人——补偿金?是呀,在孩子前途堪忧的前提下,能收回攒了一辈子的血汗钱,也算是莫大的安慰。

但……这事儿是真的,还是在骗人?

正在所有人还犹豫不决的时候,郭伟全又大声说道:“从现在开始,前五十个学生家长不但可以当场领到补偿金,市委市政府还可以负责解决孩子的就业问题,以五十名为限,先到先得……”

最后的大戏

话一说完,现场顿时出现了诡异的一幕——所有人都呆立当场,面面相觑,现场的气氛压抑而紧张,仿佛由刚才的热火朝天瞬间进入了冰天雪地。

沉默,沉默就意味着动摇,意味着选择,意味着如果谁抢先一步,谁就可以得到想好的一切,比如补偿,比如孩子的前途……

只不过所有人没有迈开脚步的根本原因在于,这个叫郭伟全的人,说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

“看来大家对我的说法持怀疑态度,哈哈,不要紧,怀疑不要紧,只要钞票真。晚了第一步,没有后来人。”郭伟全一开始和冷枫站在人群前面,后来冷枫被人追赶跑进市委办公大楼的时候,他不知所踪,现在突然出现在人群后面,还站在高处,手中挥舞着一沓钞票,“看到没有,我手中的现金就是兑现给大家补偿的保证,好吧,我先表示一下诚意……”

说话间,他用手一指身前最近的一人:“你,举一下手。”

被郭伟全点中的人秃头顶,单眼皮,双下巴,长相猥琐,他将信将疑地举起了右手:“要我举手做什么?”

“做什么?”郭伟全伸手抽出一张百元大钞,“当然是好事,来,给你一百块。”

秃头顶半信半疑地接过百元大钞:“真的假的?”

“你要是不相信,可以再还给我。”郭伟全嘿嘿一笑,朝前一伸手。

秃头顶忙将一百元装进了口袋,捂得紧紧的:“不行,你说给我了,不能反悔。”

“我当然不会反悔。”郭伟全用手一指后面,“看到后面的临时办公帐篷没有?从现在起,前五十名学生家长可以到帐篷里面领取补偿金,并保证解决孩子的就业问题,名额有限,先到先得……”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如果说刚才众人还不相信郭伟全所说的话,那么当郭伟全的百元大钞交给秃头顶的一瞬间,众人的心理防线全线崩溃,在补偿金和孩子前途的致命诱惑下,在只有五十个名额的限制下,在向前会被当成黑社会犯罪团伙,向后有可能要求全部得到满足的强烈对比下,没有人会再傻乎乎地勇往直前。

在愣了只有短短数秒钟之后,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天的欢呼声,以秃头顶为首,上百人争先恐后朝帐篷跑去,唯恐落后一步就排在了五十名之外。

人群中有人急了,大声疾呼:“不能跑,不能上当!快回来……”话说一半,就被一名防暴警察一棍子放倒,然后戴上手铐,押了起来。

黄汉嘴角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关允躲在幕后,运筹帷幄,冷枫一马当先,先激起事件,引爆事态,好坐实黑社会团伙冲击市委机关的罪名——当然,学生家长的队伍之中,确实混进了不少煽风点火的货色。然后郭伟全在后面联系市委市政府直属机关,为安排部分学生的就业问题达成了初步共识,又临时搭建了办公帐篷,以便安放关允的现金。

从目前的形式进展来看,一切还算顺利,除了关允的现金环节耽误了一些时间之外,其他环节进展达到了预期,接下来,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该他和关允一举定乾坤的时候了。

关允当然是正面形象了,坏人,就由他来做好了,反正他只求目的,不问手段。关允从正面破局,化解学生家长的怨气,他从背后出手,彻底瓦解对方的阴谋诡计,一战定大局。

至于混在学生家长之中的黑社会团伙犯罪分子,到底谁是李逵谁又是李鬼,岂能逃过黄汉的眼睛?他在黄梁多年,从底层一步步走到今天,黄梁大大小小的混混、流氓和渣滓,不敢说他全都认识,至少大多数人他都能一眼认出。所以,从人群中捉虫子的任务就交给他了。

黄汉知道时机完全成熟了,不再犹豫,当即下达了最后的命令:“所有不法分子,全部当场拿下,一个不留!”

黄汉命令一下,早就按捺不住的防暴警察个个如猛虎下山一般冲进了人群。此时的人群已经溃不成军了,大部分学生家长都涌向了可以得到幸福的帐篷,只有少数不甘心或是没有看清形势的学生家长留在原处,茫然四顾,而留下的人群中,更多的是鱼目混珠的捣乱者。

大浪淘沙,留下的未必都是精华,还有可能是渣滓,黄汉向手下使了个眼色,手下顿时会意,动手的时候,就要下狠手。

一阵激烈而短暂的战斗过后,一片狼藉,当场抓获鱼目混珠的渣滓十几人。战斗,以黄汉一方的全面胜利而告终。

与此同时,象征着幸福和希望的帐篷内挤满了人。一人坐在正中,周围全是荷枪实弹的武装警察,他的面前堆起了小山一样的现金,花花绿绿的钞票,直耀人眼,让无数人为之双眼放光。

正中端坐的人是谁,学生家长大多不认识,但也有眼尖者认了出来,正是被人追赶得狼狈逃走的市委秘书长冷枫。

怎么眼睛一眨,冷秘书长转眼又稳坐中军帐了?这前后变化也太大了?

不过所有人都无心去猜测背后发生了什么,都只关心自己的血汗钱能不能要回。一开始许多人还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认为什么退钱、什么为孩子安排工作,估计都是大话、假话、谎话,不过也就是抱着唯恐落于人后的想法来试一试。一进帐篷,第一眼看到了摆在正中方方正正的钞票后,没有一人再怀疑市委市政府解决问题的诚意了。

诚意用什么表现出来?简单,金钱!金钱虽然不是万能的,但却是诚意的保证。

排上号的学生家长笑开了花,没排上号的学生家长,羡慕不已!

市委书记办公室。

关允站在蒋雪松面前,一脸轻松:“总算稳定了局势。”

蒋雪松赞许地点头:“小关,你辛苦了,这件事情,办得不错。”

关允笑了笑,没有说话,适当的沉默可以让他既保持谦逊,又保持低调。他也清楚,蒋雪松是明白人,有些话不必说透,彼此心里有数,就如他凭空弄来一大笔资金解了燃眉之急,成了今天整个事件的转折点,蒋雪松却问也不问钱的来路,一是对他的信任,二是相信蒋雪松对钱的来路心知肚明。

默契,是官场中人最注重的细节。

“进取学院的事情,算是过去了……”蒋雪松微微摇头,也不知在感慨什么,“早知世事多艰难,东奔西扑无休闲。岁月如流鬓将白,不知吃碗安分饭。想想说得也对,你说我都几天没有吃一个安稳饭了?”

有时候领导感慨要因时因地对待,如果此战是以蒋雪松的全面失利而告终,那么他上面的一番话就可能真是心灰意冷的总结。但恰恰相反,此战,标志着蒋雪松对黄梁大局的真正掌控,奠定了蒋雪松全面胜利的基础,那么再说以上的话,多少就是自嘲和调侃了。

而且安分饭和安稳饭的含义大不相同,关允完全理解蒋雪松现在轻松的心情,几天来蒋雪松表面上镇定自若,其实心里一直悬着,没有落地,现在尘埃落定,他一颗心也总算落了地。

想想为了今天的一战,蒋雪松付出了怎样的牺牲,等待了多么漫长的时间。

“为了今天,一切都值了!”关允坚定地说道。

“是呀,一切都值了!”蒋雪松也微微叹息一声,目光悠远地望向窗外,一瞬间,神思恍惚了许多,也不知道想起了谁。

窗外,阳光明媚,鸟语花香,夏天的脚步,已经很近了。

一周后,黄梁恢复了全面平静,尽管天气愈加炎热,但黄梁的局势似乎完全波澜不惊了。

呼延傲博在群体事件之后,大病一场,足足请了一周的病假。在他病休期间,石君衣不解带在床前照顾他的起居生活,反倒赢得了呼延傲博的好感。

进取学院的善后事宜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中,当时当场解决了五十人的补偿金,并现场办公签订了五十名进取学院学生的就业协议,同时,现场抓获三十多名借机生事的打砸抢分子。

就在打砸抢事件的第二天,《燕省日报》在重要版面刊登了崔磊教授署名的文章,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纵论打黑除恶对城市经济发展的重要性,在社会安全团结和经济发展面前,安定团结放在第一位。

文章一出,舆论一片哗然,似乎和黄梁刚刚定性的黑社会团伙犯罪事件呼应一样,文章刊发的时机太敏感太及时了,就如前奏才响,大戏就登场了一样。

大戏,确实如期登场了,黄梁最后的时刻,伴随着夏天的炎热,轰轰烈烈地来临了。

将欲取之

进取学院在被查封一个月后,又重新开学,校长和全体教职员工几乎全部换了新人。物是人非的进取学院,虽然不再是郑姓的人才培育场所,也不再是郑天则的生财基地,但还是黄梁百姓心目中的圣地——市委市政府郑重承诺,要将进取学院打造成黄梁一流的民营大学,凡是进取学院毕业的学生,毕业后优先安排在开发区工作。

之所以许以如此重诺,当然是建立在开发区全面发展的前提下。实际上,开发区的建设已经正式提上了日程,在可以预期的未来几年内,开发区将会是黄梁经济的主要增长点。

不过一个不为人知的内情是,重新组建的进取学院的管理层中,副校长是崔姓嫡系之一。

在黑社会团伙犯罪分子冲击市委大院事件过后,黄梁发生了两件引人注目的大事,足以载入黄梁史册。

第一件大事是,蒋雪松主持召开市委常委会,要求全市领导干部认真学习崔磊教授的文章,同时就黑社会团伙犯罪分子冲击市委大院一事,指出黄梁存在黑社会犯罪团伙是不争的事实,必须出重拳打击,在维护社会安定团结和发展经济的选择面前,必须分清轻重。正如崔磊教授所说,在社会安全团结和经济发展面前,安定团结放在第一位。

在蒋雪松的慷慨陈词中,冷枫现身说法,露出后背上的伤痕让在座常委过目,每个常委看过冷枫被砸了一砖的后背,都沉默无语,本来精心准备反对蒋雪松要拿打黑除恶大做文章的说辞,直接就咽了回去,谁也不再反驳一句。

谁还敢再说黄梁没有黑社会团伙?没有黑社会团伙,谁敢冲击市委大院?没有黑社会团伙,谁敢在市委常委、市委秘书长的后背上砸一砖?

冷枫初来黄梁上任,后背的一伤,当真是威力无比,让无数人顿时哑口无言。当然,如果让在座常委知道当年老容头对冷枫的背是帝王之相的判语,他们一定会惊呼老容头为天人。

蒋雪松的慷慨激昂再加上冷枫后背上残酷伤痕的事实,让蒋雪松的提议得以顺利落实,一举在常委会上讨论并通过决议,决定在现阶段要把维护黄梁安定团结的政治局面当成一项重要任务来抓,要在全市范围内掀起打黑除恶的行动。

会议还决定,打黑除恶专项行动由崔同和白沙共同负责,由市公安局长崔向和副局长黄汉具体落实,务必打出威风打出士气,打出黄梁一片明净的蓝天。

第二件大事是,在定下今后一段时间黄梁以打黑除恶为主要目标的会议之后,有关开发区的最终发展方向之争,也尘埃落定。在常委会召开之后一周,呼延傲博主持召开市政府常务会议,就开发区的下一步发展做出了三点指示。

第一,开发区的发展思路不能局限于一个方向,开发区成立的初衷就是试点,试点的意思就是尝试,既然是摸着石头过河,就不妨多摸几块,看看哪一块最称手。

第二,开发区的下一步发展思路,根据蒋书记的指示精神,再结合黄梁实际,市政府决定以文化产业为龙头带动新城区的建设,文化建设和城市建设缺一不可,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虽然呼延傲博将文化建设和城市建设相提并论,但将文化建设放在前面,显然是做出了明显的让步。

呼延傲博在讲话时,虽然和平常并无两样,但与会的副市长和市直机关主要头头儿都看得分明,呼延市长比以前苍老了许多,不但神色黯然,双目无神,而且说话时也不如以前一般中气十足,不少人暗暗叹息,呼延市长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

第三,呼延傲博再三强调,黄梁市虽然有黑社会性质的犯罪团伙存在——在陈述这个事实时,他明显停顿了一下——但不可否认的是,黄梁市整体上还是保持了安定团结的政治局面,他要求市政府主要领导团结一心,不要乱了心思,要坚定不移地走经济发展的路线。

最后一点,呼延傲博虽然再次强调了经济建设的重要性,但不管从他的语气还是措辞来看,都是强弩之末了。经历过最后一战的较量,呼延傲博招式施尽,已经没有了还手之力。

五月的月末,骄阳如火,黄梁市开发区,有两处投资上亿的大工程几乎同时开工,一处是冷子天等人投资的黄梁乃至燕省第一高楼,一处是齐昂洋投资的历史文化城和成语文化宫。两处号称黄梁史上规模最大的工程,在相隔不到三天的时间内相继动工,个中针锋相对一较高下的意味,不言而喻。

站在机器轰鸣的工地外围,关允戴了安全帽,假模假样地对着工地蓝图指指点点,指点了一会儿,自己绷不住了,笑了起来:“行了,不装了,我不懂技术,就不装工程师了。”

“要装就得装到底。”齐昂洋接过关允扔过来的安全帽,又替他戴在头上,“从现在起,你就是关工。”

“关工?你干脆叫我关公算了。”关允哈哈大笑,扶了扶头上的红色安全帽,系紧了绳子,“你非让我冒充工程师做什么?真是闲得慌。”

“难得清闲几天,让你体会一下工程师的重要性。”齐昂洋一脸神秘,“你只有戴了工程师的帽子,才可以和工人打成一片,只有和工人熟悉了,才有可能打听出北城一建的一些内幕。”

没错,由齐昂洋和苏墨虞投资的历史文化城和成语文化宫的工程项目,基建部分的承建商依然是在燕省无往而不利的北城一建!

早在历史文化城和成语文化宫确定立项之初,章羡太就找到齐昂洋,替北城一建出面,提出要承接工程建设,当时被齐昂洋一口拒绝。

放眼整个燕省,别人或许会敬畏章羡太三分,但在齐昂洋眼中,章羡太不算什么,他也没当这个真正的燕省第一公子是什么不可得罪的重要人物。齐昂洋在燕省纵横惯了,并非是完全不将章羡太放在眼里,而是觉得没有必要给章羡太这个面子。

章羡太被齐昂洋拒绝后,也没说什么,笑了笑就走了。走了之后,既没有给齐昂洋穿小鞋,也没有再找人说情,似乎真的放弃了齐昂洋的项目。

但在项目确定上马并且资金到位之后,在齐昂洋准备公开招标承建商时,关允却说,与其让别家来承建,还不如交给北城一建。齐昂洋不解其意,关允只说了一句话就让他茅塞顿开,并且欣然应允。

“将欲取之,必先与之。”

黄梁的局势差不多破了,但据说章系峰还要力保呼延傲博,想调呼延傲博到秦唐市担任书记——没错,呼延傲博在燕省的最大倚仗就是堂堂的省委一号章系峰。

初听这个消息,关允先是哭笑不得,继而是压抑不住的愤怒,以呼延傲博的为人和无耻行径,在黄梁遭遇了重大失利,还能一步升任到燕省第二经济强市秦唐担任书记,这也太扯了。任人唯亲也要顾忌悠悠众口才行,难道说,章系峰真能在燕省一手遮天?真的如此为所欲为?

关允并不会真的认为他有资本可以和章系峰一较高下,但既然选择了和齐昂洋为友,选择站在蒋雪松的阵营之中,他必然和章系峰不是同一阵营,况且从章系峰到燕省上任之后的所作所为判断,章系峰的为人他不敢苟同。

章系峰号称燕省最大的包工头,北城一建其实就和章系峰的私人建筑公司没有区别,不管是章系峰批条子还是由章大公子章羡太直接出面,反正燕省所有重大工程项目,必须有“二章”之一出面。那么让章系峰的北城一建承包历史文化城和成语文化宫,倒不是畏惧章系峰的权势,而是想借机了解北城一建的运转模式。

既然章系峰是燕省最大的包工头,那么深入接触北城一建,通过了解北城一建的人员组成,应该可以逐步接触到章系峰的核心秘密。

木果法想调关允到省委,再跳到省国税局,是想让他近距离接近代家,从代家身上打开突破口,好破了章系峰的局。但破局未必非要去省里才行,也不一定非要从代家身上打开缺口,北城一建也是一个极好的靶子。

所以关允才大力促成了北城一建承接历史文化城和成语文化宫工程。

当然,既然是他一手推动,齐昂洋就让他假扮工程师和工人们打成一片。不要小看工人们,虽然他们生活在最底层,但口耳相传的一些小道消息,也许是可以对高高在上的人物造成致命伤害的真相。

“好吧,我去和工人兄弟聊一聊。”关允又戴上了安全帽,准备以关工的身份进入施工现场。

这时,电话突兀地响了。

关允接听了电话,只听了一句话就呆立当场:“什么,木秘书长被免职了?”

结怨

日前,因工作需要,省委部分领导的工作作出如下调整:省委常委、省委秘书长木果法同志不再担任省委秘书长职务,调任省委省政府农村工作领导小组副组长,协助省委副书记、省委省政府农村工作领导小组组长齐全抓农业和农村工作。

电话是夏德长打来的。

夏德长的声音微有几分失落:“省里的局势谁也没有想到形势变化会这么快,木秘书长……真是可惜了。”

省委常委、省委秘书长虽说看似没有多少实权,但毕竟是承上启下的省委大管家角色,好歹也是人人仰视的存在。但转任了省委省政府农村工作领导小组副组长,而且还是协助小组组长齐全抓农业和农村工作,哪里还有半点儿实权?

木果法坐的不只是冷板凳,而是相当于他正在冉冉上升的势头,被人一刀腰斩了!

章系峰这是要阻止木果法前进的脚步,让木果法的政治生命蓦然转了一个大弯!

诚然,身为省委书记,章系峰没有权力免去木果法的省委常委职务,实际上,他也没有调整木果法工作的权力。表面上看,省委秘书长是服务于燕省省委的职务,由谁担任省委秘书长是燕省的内部事务,但官场常态是,省委主要领导的职务都必须由中央决定。

确切地讲,是由中央组织部来任命。

那么木果法被免去省委秘书长一职,就说明章系峰做通了京城的工作,是京城有人点头了。由此也间接证明,章系峰的地位更加稳固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等于是章系峰背后之人的地位更加稳固了。

尽管说木果法是协助齐全抓农业和农村工作,以齐全的为人,倒不至于为难木果法,但木果法还是相当于摔了一个大跟头。

一个天大的有可能断送政治前途的跟头!

章系峰真是霸道、强势独断、说一不二,从他上任之后接连调整了数个不听话的市委书记,并且冷落了好几个省级厅局***可以得出结论,章系峰的为人原则就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形势变化真快呀。”关允感叹地说道,“木秘书长现在情绪怎么样?”

了解一个人失势之后的表现,有助于对他的承受能力做出一个准确的判断。但凡成就大事者,不管遇到多大的逆境和困境,总能坦然面对,就算达不到“生死成败,一任自然”的境界,也要做到得之坦然、失之淡然、争其必然、顺其自然的洒脱。

“若无其事,一笑置之。”夏德长的笑声中透露出几分无奈,“还能怎样?只能接受事实。”

“着眼现在,放眼长远,符合木秘书长的性格。”关允的心情渐渐平复了许多,虽说事发突然,但之前早就有了风声,而且木果法的表现让他十分赞赏,“有起有落才是人生,官场本来就和奔腾不息的河流一样,有急流有湍流,也有水平如镜的时候。”

“你倒是看得开,呵呵。”夏德长笑道,“从国内政治格局上来看,木秘书长估计会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蛰伏了,除非他调出燕省,否则,很难再出头了。”

“‘久伏者飞必高,开先者谢独早’,蛰伏未必不是好事。我倒觉得,这件事情对木秘书长来说,是一件难得的沉下心来好好思索的好事,不是说木秘书长喜欢写诗?现在有时间了,可以多写几首好诗,说不定还会留下传世之作。”

“呵呵,你说得轻松,遇到这么大的事情,谁还能静下心来?”夏德长又说,“不过这件事情对你来说未必不是好事,这么一来,木秘书长就不会再想调你来省委了,你可以在黄梁安稳一段时间,然后走你自己想走的路。”

对于夏德长的判断,关允不置可否,转移了话题:“夏莱有消息吗?”

“没有。”提及夏莱,夏德长的声音又失落了几分,“这个丫头,真是倔,别看她平常柔弱,其实心里有主意,而且认死理。”

“相信她总有回心转意的一天……还是等她主动联系吧。”关允的心情也是微有失落,夏莱和金一佳有过几次联系,但后来突然又断了,就连金一佳也联系不上了,真不知道夏莱在美国一个人是怎样度日的。

“对了,木秘书长为什么被调整到了农村工作领导小组,你有没有听到什么传言?”夏德长要挂断电话时,突然又想起了什么,问了一句。

“多少听到一点儿风声,但不敢相信。”关允只知道章系峰对木果法不是十分满意,要调整木果法是题中应有之义,省委书记不会容忍省委大管家和他二心,就如不会任用一个不称手的秘书一样,秘书和秘书长,是每个书记必须牢牢掌控在手的贴身二人。

“你听到的风声是什么?”夏德长又谈兴大起,似乎有意向关允卖弄一番,“说来听听,让我判断一下。”

想要考考他的政治智慧,关允又笑了,想了想说道:“传言说是章系峰对木果法不满,是其一;其二,木果法和代家不和,也是***。”

“不错嘛,挺有政治头脑。”夏德长笑道,“背后,还有一些听上去很荒唐但却是真事的细节……”

事情,要从木果法和代家的结怨开始。

其实一开始木果法并没有被章系峰嫌弃,章系峰上任省委书记之初,许多事情还倚重木果法。主要是木果法身为燕市郊县人,是燕省本土势力的代表人物,章系峰想要打开局面,许多事情必然绕不过他。

而开始时,木果法非常配合章系峰的工作,因为当时章系峰还没有完全打开局面,凡事也算小心,而且也想树立一个公正的形象。

但随着章系峰地位渐稳,再加上代家担任章系峰的秘书之后,深得章系峰信任,如果将章系峰比喻成乾隆,那么代家就是和珅,或许章系峰真当代家如儿子一样疼爱,反正他对代家的信任超过了任何人。

最关键的是,代家身为省委一秘,不是一个随和并且说话办事让人舒服的人,相反,他是一个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角色。当上省委一秘后,代家信心极度膨胀,自诩为放眼整个燕省,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代家是省委一秘,在日常工作中,他和身为省委秘书长的木果法在工作上交集最多,他的工作也由木果法来安排。木果法为人原则性强,不讲情面,凡事又讲究顾全大局,就不可避免和凡事喜欢为所欲为的代家产生了矛盾。

矛盾积攒多了,就成了不可调和的矛盾。

而让代家和木果法之间势同水火并且最终闹到不可开交的是两件事情。

第一件事情,有一次章系峰批示了一个文件,需要由省委秘书长批示并下发,本应由代家亲自下楼送到木果法手中,但代家只是坐在自己的办公室,打了一个电话给木果法。

“秘书长,请你来一下。”

木果法也没多想,还以为是章系峰找他有事,省委书记召唤秘书长,秘书长肯定要亲临,不料急匆匆上来一看,却是代家要将章系峰的批示给他。好嘛,一个秘书敢指使秘书长团团转,而且最气人的是,木果法进来时,代家连屁股都没有抬一下,直接拿起批示朝前一扔。

“秘书长,大领导的批示,你来处理一下。”

木果法再有涵养也忍无可忍了,官场规矩不可废,什么时候秘书能大过秘书长了?何况代家现在才是正处级,而他是堂堂的副省级干部!

木果法脸色一沉,双手一背,转身就走:“代秘书,这事儿这样办不合规矩。规矩是什么,如果你不清楚,回头好好学习学习。”话一说完,扬长而去。

代家愣在当场,直直盯着木果法的背影,双眼几乎喷出了不甘的怒火。

此为第一次结怨。此事,奠定了代家对木果法根深蒂固的成见。

第二次结怨,导致了代家和木果法之间势同水火,再无握手言和的可能。

事情源于代家的一次提拔。

七年前,代家还只是章程市一名没有级别的科员,后来调到燕市,进入了省企业投资总公司,此时才是副科。再后来机缘之下,他成为一名副省长的秘书,并由副科到副处两级连跳,成为了副处级秘书。

代家的发迹之路,由此开始。又一年后,他改任省政府办公厅秘书,同年,提升为正级处。两年后,升为省委一秘,同时调任为省委办公厅秘书。

省委一秘应该是副厅级,担任了省委一秘后,代家开始活动要再升一级,跨越由正处到副厅的关键一步,如果说从正科到副处只有百分之六十的通过率,那么从正处到副厅则只有百分之四十的通过率。

按理说,代家虽然从普通职工到正处只用了短短五年时间,但以他省委一秘的特殊身份,再进一步成为副厅级干部,也不算什么。

但偏偏在代家由正处提升到副厅的关卡上,木果法出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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