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王(7)卧梦
虽是除夕,冷宅装饰得也并不显眼。
府内灯火影影绰绰,一个丫头刚从外面回来,脚步匆忙地走在石板路上。
一个声音在身后叫住了他,丫头受惊,望向后面人的眼神也带了一丝惊恐。
清则看她这副心虚的模样,走上前去,问:“小莹,你不是说要出去买东西吗,东西呢。”
叫作小莹的丫头一时语塞,身体竟微微发起抖来。
清则眼睛一眯,一把拉过她:“鬼鬼祟祟的,不说就跟我去见少爷。”
小莹闻言开始挣扎,却更加显示她内心有鬼。清则不由分说地拉她往内府走去。
冷凝正站在书桌前写对联,门外传来响动。小莹一进门看见冷凝就跪倒在地,抖如筛糠。
清则陈述一番,冷凝放下毛笔,双手负于身后,道:“我冷府不需要心口不一的人。若是你如实说来,还能讨得一条命。若是胡编乱造,你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小莹在府中多年,自然知道这位爷的手段。不敢再瞒,涕泗横流道:“少爷,有人以爹娘性命要挟,要我帮他把一个人带到东巷去。若是我不依,爹娘便活不过今晚啊!”
冷凝眉头一皱,问:“什么人,要你把谁带去东巷?”
小莹心一横,道:“前段时间和府里姐姐们出去买年货,一个男人从背后偷袭我。他在耳边说了我老家的位置,还让我今夜把...云笙姑娘带去东巷。那人动作太快,回头时早不见人了。”
房屋里剩下的两人心里皆一震。冷凝急躁道:“人你带去了吗?”
小莹啜泣着点点头。
两道飞快的身影从冷府跃出,穿过身旁的喧嚣,投入到了黑暗的巷道中。
来到小莹描述的位置,见房门虚掩着,四周安静得可怕。
冷凝深吸一口气,推开房门。只见院子里杂乱无章,没有半个人影。这时,草地里忽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声响。
冷凝迅速朝声源处走去,藏在宽大袖子里的手掌悄悄蓄力。
借着微弱的月光,他看见墙角瑟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身上的衣服被撕开了好几道口子,露出雪白的肌肤,嘴角还渗出丝丝血珠。
冷凝心里袭来一股巨大的痛意,一时竟站立不稳。
身后的清则见前面的身影晃了一下,冷凝抬手示意他噤声,压低声音道:“去备马车。”
清则闻言明了,忍住上前的冲动,转身离开。
冷凝轻轻靠近衣衫褴褛的女孩,在她面前蹲下。云笙像没看见他似的,双眼无神,直直地盯着前方。
冷凝生怕惊吓到她,所有的动作都是那么轻柔。他忍着心中的悲痛,把面前的女孩揽入怀中。
云笙安静地躺在他的胸口处,听着胸膛里有力的心跳声,眼神渐渐有了波动。终于,一滴泪顺着通红的脸颊流了下来。
小莹跪在书房里,书桌上的烛火忽明忽暗。如果不是怕有诈,她也不会把家当留在府里,更不会赶回来拿东西的时候被逮住。要不趁现在没人溜走好了,可万一被抓住了,下场肯定更惨。
正胡思乱想着,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进屋的男人眼里燃烧着熊熊怒火,小莹面如死灰。她在冷家多年,未见过冷凝如此可怕的表情,她有些喘不上气。
“那个人,三声内如果你想不起来是谁。”冷凝死死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就别想见到明日的太阳了。”
小莹闻言扑倒在地,惶恐道:“奴婢真的没有看见那个人的长相,否则一定会告诉爷的啊,求爷饶奴婢一条小命啊!”
冰冷的数字在她头顶上方响起,到最后一个数字时,小莹终于开窍:“那人说事成之后,会给我一笔钱,让我回家孝敬父母。就在今晚寅时,城外破庙里。”
门口的清则对冷凝点点头,一把抓起地上的小莹消失在黑夜里。
第一炉香已经烧完了,香灰死气沉沉地,正如桌边的这个男人一般。烛光勾勒出男人好看的脸部轮廓,颀长的身影笼罩在阴影中。
烛火晃动之间,三个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一男一女跪在书桌前,男人一身夜行衣,女人头发凌乱,似刚受了一场惊吓。
清则禀报道:“此人看见小莹果然要取其性命,被我抓住后,还想服药自杀。”
冷凝冷冷地盯着夜行人,面巾已被取下,露出一张饱经风霜的脸。
“看来你家主人没白培养你,养得一条好狗,还能收买了我府上的丫环。”
夜行人冷哼一声:“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冷凝俯视着他,紧盯着他的双眼:“相传宰相府养了一群好死士,从令如流,从风而服。不知你是其中几等的高手呢?”
夜行人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只需要这一瞬,就够了。
冷凝大袖一挥:“拖下去处置了。”
惊呼声越来越远,冷凝睁开眼睛,拖着疲惫的身躯来到书房后面的卧寝。里面一股安神香的味道,塌上人已换上新衣,沉沉睡去。
冷凝紧握着云笙的手,看着她的睡颜,内心酸楚。温热的手掌抚上她的脸颊,轻轻摩挲着脸上的伤痕。一想到她在墙角瑟缩的可怜模样,窒息的感觉就如同潮水一般袭来。
她的人生到今天这个地步,全都拜他所赐。
若自己不这么执着,不那么贪婪。就让那份初见的记忆留在脑海里,也许一切都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她曾说,他谁也不爱,只爱自己。
可不是这样的,云笙。若是可以重来,我一定不会去找你。
冷府最近总有传言,说少爷邀请钟毓公主来玩,进书房后就不见了人影。又有人说听见暗室里传来女人凄厉的叫声,还闻到了一股腐烂的味道。
但流言终归是流言,很快就无人问津了。
雪下得小了,冷凝走进书房,脱下大氅。
卧寝里的温度比外面高,坐在床上的少女脸蛋红彤彤的,一言不发地看着窗外飘落的珍珠似地雪花。
冷凝熟练地往香炉里加上香料,轻声道:“再过几日就是元宵节,到时,你们姐妹就一起回家吧。”
云笙久无表情的脸忽然泛起一阵微弱的涟漪。
“我已经跟你姐姐说过了。”冷凝把香炉放回原位,“我们成亲,除了冷府和宰相府,甚少人知晓。你姐姐回去,也不会有人说三道四。”
然后声音似乎有些压抑:“以后,也不会有人去打扰你们了。”
云笙短暂地看了他一眼,微微点点头。
这是这么多天她第一次的回应,冷凝有些欣喜。但看下一秒云笙就别过头去,千言万语只能堵在心头。
冷凝离开后,云笙依旧望着窗外。
她看见清则正押着一个女子,那女子蓬头垢面,衣服凌乱,模样有些熟悉。
她走到窗边,想看得清楚些。却见那女子忽地朝她的方向看过来,表情怪异,嘴里不知在嘟囔着什么。
云笙被女子可怕的样子吓了一跳,嘴里却不自觉地重复着女子口中的话语:你喝干?你活该?你活该!
云笙忽然无力地坐倒在地,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那晚可怖的场景再次浮现在眼前,眼中盛开的烟花是那么绚丽,而自己却仿佛身处地狱!
她碰翻了一旁的香炉,跌跌撞撞地爬回床上,整个人缩成一团,不住地发抖。
房门一下打开,冷凝冲进来,心疼地抱住她,嘴里不断安慰:“没事了,没事了。你很安全,没有人会再欺负你。别怕,不要怕。”
听见怀中女孩痛苦地低吼声,冷凝觉得自己的灵魂也仿佛抽离了身体。两个人彼此紧紧地依靠着,好像这样就能抵抗外面的万般风雪。
元宵节很快到了,两个修长的人影站在府门前,目送马车渐渐消失。
收回失意的目光,冷凝问一旁的清则:“事情怎么样了。”
“钟毓公主和那三个人的尸体在暗室待了十天,出来后就神志不清了。回去后净说些疯话,听说很难大好了。”清则回答道。
冷凝冷哼一声:“如此还便宜她了。”
说罢,拂了拂袖,进门的瞬间,朝马车消失的地方深深望了一眼。
从此后,再难相见。
看见两个女儿毫发无损地回到云府,二老十分高兴。家丁从马车上搬下两箱金子,说是冷府的赔礼。
二老想退回,却被云歌拦住,她淡淡道:“既然是赔礼,自然要收下,虽然这些东西远远不够。”
云笙望着面前波澜不惊地云歌,云歌像往常一样对她笑笑,但她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永远的改变了。
第二日,二人去忧兰坟前上香。坟前放着一枚青簪,还有祭拜过的香火。
云歌坐在坟前,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云笙听着听着,想着二人因为她的缘故,生死相隔。云歌若是知道一切起因是她,会不会恨她。恍惚间,忽然一阵耳鸣。
连着几天云笙都睡不好,耳鸣声时大时小,她不堪其扰。想着出去散散心会好一些,却看见那晚那个男人在不远处对着她猥琐地笑。她心一惊,回转身,却见每个人都变成了那个男人的样子,对她指指点点。
她疯狂地在路上奔跑,想甩开身后的人,却撞上一个怀抱。
一抬头,是身着捕快装的忧兰。
云笙一喜:“忧兰哥哥,原来你没死。”忧兰面无表情地盯着她,嘴角忽然渗出鲜血,身上的衣服也裂开一道一道的口子,血瞬间染满了全身。
云笙尖叫一声,晕了过去。恍惚间,还能听见周围的嘲笑声。
云府二楼的房间里弥漫着药香味,云笙毫无生气地喝着云歌一勺勺喂给她的药。
忧兰,钟毓和那个男人围在她的身旁,窃窃私语着。
“姐姐,我想休息会。”喝完药,云笙躺下,翻了个身,面向里边。
听见房门关闭的声音,她起身走到梳妆台前,一下下梳着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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