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看了他半晌，皮笑肉不笑：“刚才吾来的时候，路过一个村庄，去年收成不好，家家卖儿卖女，户户有人饿死，郎君早上那顿朝食，够这一个村庄所有人吃三年饱饭，郎君心善，可愿自今日起箪食瓢饮、清粥小菜，省下嚼用，吾帮郎君给那些人送去？”

李之泯脸都绿了：“你！！”

管事毫不畏惧，道：“又或者，郎君方才说突厥入侵，国难当头，郎君既然明见万里，心有百姓，可愿赴汤蹈火、为国征战？”

李之泯差点儿被他噎死。

管事一脸诧异：“啊？难道郎君不愿？郎君竟然不愿吗？原来郎君的慈悲只是嘴上吟吟的？还是郎君只慈悲别人，不慈悲自己？”

他凑他近些，胡子一翘：“还是说，你其实是嫉妒小公主？小公主是神仙，得圣人和天下人宠爱，你天天嚷嚷自己是神仙，结果没名没份，野外吃土，连大王都不把你当回事儿……”

李之泯大怒道：“大胆刁奴！你是哪边的人！？你就不怕我告诉大王，杀了你吗？！”

管事道：“某虽不才，也是齐王府的主簿，堂堂的朝廷命官！李郎君要杀我，只怕还是不大容易的……但李郎君不是寻常人，有摘星之能，若真想杀我，吾受着就是了！来啊！让吾见识一下神仙手段！来啊！”

他挺直胸膛，往前走了几步，李之泯下意识地退后一步。

管事轻蔑一笑。

李之泯真是要气死。

可唐朝的文人大多文武双全，像李白“闲骑骏马猎，一射两虎穿”，杜甫“骑胡马，挟长弓，箭不虚发”这种人非常常见！

这管事身材高大，胡须虬结，握起来的胳膊粗壮，一看就很能打，很不好惹！！

李之泯一个生于、长于和平时期法制社会的亚健康普通现代青年，不管穿越前还是后，从没跟人打过架！

心里再是咬牙给自己鼓劲，想着争一口气，可害怕就是害怕，根本控制不住!

他只能告诫自己“不要惹垃圾人！”“没必要争一时之气！”“莫欺少年穷！”“待得将来，一遇风云便化龙！”

李之泯转身就走了。

他如今只希望，能趁着突厥入侵这个当口，赶紧造出火药，好打脸这些人，一雪前耻！

其实他真没想到，火药这种现代人都会的东西，真做起来居然也不简单，而且这东西危险性太大了，他实在不敢离太近，这年头医疗水平不行，炸伤一点就可能会死！

所以他只能让工匠有不懂的，来回跑着问他……其实问他，他也不知道太多，只能让他们多试试。

他当初怎么就脑子进水了，非得自己来干这事呢？

他明明应该高高在上写一个配方出来，告诉他们这有开山劈岭的力量，让李元吉自己找人去试啊！

试不出来是他们没本事，鄙夷斥责几句让他们继续试就是了……这样，不是显得更像神仙吗？

说得越多，错得越多！

李之泯正懊恼，就听外头报大王来了。

李之泯迅速坐起，理了理衣裳，面露不快，准备等李元吉问起，就给那个小管事告一状。

结果才刚摆好姿势，就见李元吉风一般冲了进来，直接就道：“绵绵在大殿前头，凭空变出了数百斤茶！你能行吗？”

李之泯一愣。

李元吉追问：“你能不能行？变别的也行！哪怕变毒药呢！只要有用的就行！”

李之泯勉强咳了一声：“我没有亲眼见到，我也不知她……”

“你不用管她怎样！”李元吉粗鲁地打断他：“反正我亲眼见了，亲手摸了，就是凭空变出来的，你不用扯那些有的没的，我听不懂，你直接说你能变什么？”

李之泯急道：“我的本事，又不在这个……”

李元吉仍旧没让他说完，他怪眼一翻，紧盯着他：“所以，你不行？”

他冷笑一声，回手就要去拔刀：“你这老狗，狗胆包天，骗到老子头上来了？”

横刀直接就比到了他脖子上，当时就皮破血出。

摊上这么个疯子，李之泯差点吓尿，半点不敢拿乔，急急地道：“我可以！我能变！你可以拿一些有价值的东西来，比如书画古董，我就可以换你想要的！啊，别杀我！”

…………

李世民第一时间得了消息。

他觉得让李元吉这个疯子去对付骗子，其实还挺合适的，若这骗子落他手里，他的手段一定比这个温和稳妥，但也会比这个要慢得多。

骗子说的话应该是真的，他的本事他们也差不多摸清了，但为防万一，这个黑锅，还是让李元吉去背吧。

也就是说，李元吉翻脸囚禁了他，折磨他的也是李元吉……免得骗子还有什么后招。

于是，等李元吉半信半疑，回来叫找书画古董，准备第二天去试试时，一夜过去，山庄上一场大火，据说把所有匠人和李之泯自己全烧了。

李元吉得报，大骂李之泯是个骗子，以为他施了金蝉脱壳之计跑了……但，完全没有怀疑别人。

而李之泯逃过一劫，脖子上被划了又长又深的一道口子，惊魂未定地包扎好了，倒头就睡，一觉醒来，就发现换了地方。

一睁眼，昨天刚吵完的那个管事正趺坐着喝饮子，面前摆着一堆书画，见他醒了，咧嘴一笑：“来吧，都来试试。”

李之泯看了看左右，咬牙坐直，笑得恶劣：“我告诉你一件事，你们那个绵绵小公主，跟我是一样的！”

管事名叫王顺，很从容地点头：“哦！”

李之泯有些急了：“我说得是真的！我跟她是一样的人！一样的！一样的！”

他声嘶力竭地嚷嚷，王顺收了笑，道：“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小公主做什么，全都是为了大唐。而你做什么，都是为了自己。”

李之泯哧笑：“你怎么知道她为了大唐？她怎么可能真心为大唐！她们这些穿越女，全都是菟丝花，千穿万穿都是为了嫁入皇家！我起码还想着靠自己！我为自己，有什么错？谁不为自己？这世上真能大公无私的人，有几个！？”

王顺很平静地道：“为自己，没啥错啊！但你为了自己，还想加官晋爵、还想荣华富贵，还想别人感恩戴德……你要的太多了，但本事不够。“

“你听懂了吗？为自己没错、想要多些也没错，错的是没本事……你的本事配不上你的野心，所以你输了，输了，就得认输！”

他手指点了点：“开始吧。”

他自始至终神态平静，但李之泯心中却陡然生出了一种寒意。

那是一种比面对李元吉的刀还要战栗的感觉……让人骨头缝里冒凉气。

他恍然发现了一个事实，在这些人心里，杀他，兴许并不比杀只鸡难。

李之泯再也顾不上装杯了，抱着肩瑟瑟发抖，不敢想面前的人，手上有过多少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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