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起女儿从糯米团子饿成了豆芽菜的样子，乔光明也顾不上体谅他妈了，他压抑着怒气问乔奶：“妈，你说句实话，你到底扣了明月多少生活费？”

  乔奶看了一眼送手机平板的警察，没有回答。

  警察也很尴尬，碰上乔主任家丑了，他也好想走开，但是，乔主任还没签字……

  宋玉兰一语不发，擦了把泪水就往外走。

  乔光明急忙拉住她：“玉兰，你要去哪里？”

  宋玉兰冷笑道：“去问人啊，那么多的老师，同学，总有人知情，我就不信就没有一个知道她的情况？真狠啊，真狠啊，连孙女的生活费都能克扣，我真要感谢她啊，我太谢谢她了！”

  说到这里，她又痛哭失声，一把推开乔光明，继续往外走。

  乔光明知道她是认真的，也有点手足无措，一方面，女儿受的委屈他很伤心，另一方面，她这一去问，乔奶的名声也别想要了。

  警察叔叔很尴尬，早知道他先走开再寻空来找人签字，也比呆在这里看人家丑强。

  尤其是乔主任的家丑。

  然而，此时他走也来不及了，只能勇敢地去做个和事佬。

  他急忙去拦宋玉兰，陪着笑说：“宋主任，这点小事不用如此麻烦，你实在想知道，我可以帮你查一查。”

  他在这里，用的是“我”不是“我们”，其实也颇有讲究的。

  乔奶不知这里头的讲究，一看，公安局的竟然也要查这个，就慌了，急忙道：“我扣下来也没有拿来花，都存进银行了，不信，你们可去查，五万八，我一分都没动过，大哥儿，我这当妈的哪里不是为你着想……”

  “五万八？”宋玉兰尖叫出声来，“哪来那么多的钱？不会你把我给她的培训费材料费也给克扣了吧？那么多钱，她怎么办啊？！她怎么办啊！卖血都凑不来啊！乔光明，我不活了，呜呜呜呜……”

  宋玉兰一屁股坐在地上，号啕大哭。

  乔光明两眼一翻，晕倒了。

  ……

  虽然乔光明很快就被经验丰富的民警掐醒了，但宋玉兰还是坚持把他送去医院做了全面检查，并在医生的建议下住院观察。

  民警看人家兵荒马乱的，也不好追着签字，只得先回去了。

  乔奶看见乔光明气到晕倒，也怕了，不敢说什么，只跟着乔光明打转。

  幸好石头早在明月出事后，他的小舅舅就把他接家里去了，不然乔家人这样子，还真照顾不及。

  眼看乔光明夫妇只当她是空气，乔奶又忍不住流泪，她甚至不顾在病房里，旁边还有别的病人，继续对乔光明哭诉：

  “大哥儿，妈真的没有存心饿她，妈只是想，学画画那玩意太烧钱，你也没学画，玉兰也没学，她干嘛要学，石头以后花钱的地方还多，不能光紧着她一个人花钱不是……”

  乔光明不理她，只一遍又一遍抚摸着女儿手机上破裂的屏幕，好像抚摸女儿的脸。

  也许是用了力气，手机竟然开机了。

  竟然还能开机？

  乔光明看向宋玉兰宋玉兰也弯下腰来，两人都紧张地看着手机屏幕。

  想不到，竟然没有锁，不用密码，不用指纹，女儿的手机，就那样完全敞开了。

  乔光明颤抖着手，去点开了女儿的微信。

  最近的一条朋友圈，明月拍了几张小城的街景。

  有水色山光的远景，有近处粉摊的人群，有林立的高楼。

  只有几个文字：

  早安，南林！再见，南林！

  同样没有她自己的照片。

  乔光明发疯似的往下划拉，下一个朋友圈，同样没有她的照片，只拍了一株不知名的野花。

  文字是：野芳虽晚不需嗟。

  再往下划拉，照片是两只鸡爪。

  文字是：平江路上走一圈，印象最深的是这俩货——太贵了！

  乔光明死死盯着那张照片。

  两只鸡爪，两只鸡爪，他乔光明的女儿，竟然吃不起两只鸡爪！

  ……

  四年的时光其实很慢，但在明月的朋友圈里，却是太快了。

  三翻两翻就到了头。

  没有玩乐，没有自己的照片。

  偶尔有一两句调侃，不哀不伤，还有几分俏皮，却刺激得乔光明眼泪直流。

  他以为他应该千娇百宠的女儿，才二十二岁，却学会了云淡风轻的调侃自己的窘迫与劳累。

  她可以不穷的，她可以不用那么拼的！

  然而，没有意义了！没有意义了！！

  他们在热心资助一些家境差的学生的时候，他们的女儿就在他们身边饿晕了。

  他们在给班上的学生发雪梨糖水的时候，他们的女儿在出租屋扶着脑袋赶稿。

  这世上的不公平很多，最难平的是父母给的不公平。

  该给女儿的偏心，他们全给了学生。

  乔奶看乔光明捧着坏手机一个劲的捂着胸口流泪，心里到底有些害怕，为了安慰儿子，还是硬着头皮凑过来说：“大哥儿，她后来跟我要过钱的，我都给了的，不然也不止五万八啊，她后来变了，态度一点都不好，真的，我不想跟她吵，全都给了她了！

  还有，前面我虽然没有给她，但一定有人帮了她的，我都知道。一定是有人帮了她的，她也照旧去培训班，照样买颜料画纸的。那时候，收废品的三天两头往咱家跑呢，我都记得。”

  宋玉兰盯着她，恨声道：“那你说，是谁帮了她，五万八呢，谁那么好帮得了她。”

  乔奶对宋玉兰就没有那么小心翼翼了，她理直气壮地说：“就是付小芳的儿子，那时付小芳还来找过我的，你不也知道吗？”

  乔光明也看向宋玉兰。

  宋玉兰抿抿嘴，垂下眼睑：“就是陆思远，他上高一时，经常来给明月讲作业，她妈说明月纠缠他，影响他学习，我就叫他不要来了。”

  乔光明沉默。

  他也认识陆思远，数学很好，他带着他拿过几次奖的，高考还加了分，他也有印象的，一个长得很好很阳光的少年。

  终究是无缘。

  乔光明苦笑：“玉兰，你想办法联系上他，要是他花了钱，咱还给他。”

  感谢他，在他女儿孤立无援，饿着肚子挣扎的时候，给了他女儿温暖。

  那一刻，乔光明无比感激早恋。

  让他想起当年他无措的站在县中大大的校园时，宋玉兰朝他伸来的那只手。

  终归，他的女儿不是一无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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