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争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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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州城中心,斧钺司。
严峥坐在庭院椅子上,眼神扫视手里那份文书。
天色已然黄昏,他身后也摆着几张桌椅,高石文霍宽以及那个苍梧县的牢头正在上面吃着晚饭。
庭中嘈杂之间,忽有人从外走进。
严峥见到他的面容后,愣了片刻,连忙起身行礼。
“朱郎中。”
朱斗垣点点头,看着他身后的场面皱了皱眉,道:“我有要事寻你,借一步说话。”
“好。”严峥挥退了身后众人,与他踱步走入偏堂。
落座之后,朱斗垣却不饮茶,只问道:“人已交给马吉翔了?”
“是,在下惭愧,张侍郎技高一筹。”
朱斗垣叹息一声,道:“你不知将人交出去会凑成何事?我得到消息,马吉翔已投张同敝了。”
严峥一顿,道:“未必是真心。”
“管他真不真心,如今张同敝已得六人,我们不能再等,情报找到了吗?”
“没有。”严峥道:“张侍郎既在钓鱼,想必手上情报也不全,我手上的三人并未带着北面情报,恐怕是在另外三人手上。”
朱斗垣摇了摇头,道:“不在,最后三人在楚党手上,已与我通过气...两个小孩,一个侍卫,能带着什么情报。”
严峥皱眉道:“那就应是在祁京两人手上?”
“你有消息?”
“是。”严峥把昨夜侍郎第门前之事说了一遍。
听罢,朱斗垣皱眉道:“倘若真是在祁京手上,他也进了侍郎第,那么张同敝是已把情报得全了?”
“不。”严峥道:“我把人交给马戎政也是在试探张侍郎,只要他前去与马戎政相见,就说明他手上的情报也是不全的。”
“是祁京没把情报给他?”
“不大可能,他与韩千户一行本就是张侍郎的人。”
“这就奇怪了,这十一人手上都没有,东西是去哪了?”
严峥想了想,道 :“楚党那边的人是怎么说的?”
“还能怎么说?”朱斗垣道:“抓了人后就逼供,只说什么都没问出来,让我们这边自己找。”
“逼供?”严峥喃喃一句,又道:“照如今看来,只有两个可能。”
“什么?”
“剩下的情报要么在祁京手上,他见了张侍郎后没有交出,要么就是楚党那边没有跟我们说实话。”
“不会吧?”朱斗垣道:“他们也在派人盯着张同敝,还在荷香街死了个探子。”
“此事我知道,马启明说是他与祁京杀了,当时还只当那探子像是张同敝的人。”
“像是?”朱斗垣也疑惑起来,道:“你查清没有?到底是不是?”
严峥点头道:“此人叫陆俊,乃是张侍郎的弟子,也是在南边的暗子之一。”
“哈!蒙正发这畜生,敢骗我.......”
严峥道:“如此说来,剩下的情报是他手上了,既然与我们合作,为何不明言?”
朱斗垣依旧冷笑道:“明言?他要是能明言,苍梧县的消息就不会是我们最后知道。”
闻言,严峥瞬间恍然,怒道:“北面的消息.......就是他私通清廷?!”
“于我们而言,重要吗?”朱斗垣反问一句。
“几千里之外的事谁管的着?他自己先动手捉了人,又不敢捉全,这是生怕有人查到他,故意给两党放了消息,搅浑水。”
“如今见张同敝串联了马吉翔,此人又知道后怕,才连忙知会父亲叫我们救他。”
“那朱阁老的意思是?”
“不能让张同敝借此增兵北伐,皇上在端州地界,楚党已然势极。”
朱斗垣道:“马吉翔倒戈楚党是迟早之事,父亲也已有预料,张同敝既想通过串联吴党行事北伐,那我们也揪住楚党五虎的把柄,串联他们内斗........”
“明白了。”
说到这里,朱斗垣已然起身,又嘱咐道:“严太傅也赞成此事,你只顾行事便好,我再去户部衙门一趟,证实消息。”
“倘若剩下的情报真在楚党手上呢?”
“拿过来设个局,把张同敝那边的人吊出来。”
“恐怕没这么容易。”
“呵,你会知道的,我们给的条件远远要大于这些情报细作。”
严峥还在思虑,朱斗垣已然拂袖而走。
等出了斧钺司,他的轿子却并未往蒙正发的户部衙门走,而是去向了永明宫的方向。
临行随从不多,皆是吴党心腹骨干。
有人在轿旁出声道:“严百户如此聪慧,会不会看出来?”
“看出来又如何?”朱斗垣在轿中拍着膝盖道:“严云从已与父亲议好,他听命行事,背了这锅后便抽出党争,要不了他的命。”
“是,马戎政那边也说了,此人办事一直有些三心二意,容易想东想西。”
朱斗垣冷哼一声,道:“马吉翔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投了张同敝又与我们通消息,墙头草。”
“是,倒是可惜了陆俊,我们好不容易才策反一两个........”
“人都死了,多说无益。”朱斗垣道:“记住了,到时用严峥的人,我们的人别动。”
“明白...但........”
朱斗垣揭开帘子,见那人又欲言又止,“又怎么了?”
“今日星岩书院酒肆传来消息,说张同敝两个学生正煽动翰林院学子上书弹劾马戎政...他们既然已联合,何必行互相攻奸...张同敝会不会已知晓事宜?”
朱斗垣目光一凝,道:“未必没有自导自演的可能........”
“可马戎政并不知晓楚党已把人和情报交给我们了,能演出什么来?”
“蠢材!”朱斗垣骂了一声,道:“在这猜来猜去有什么用?!叫陆修查清,回禀过来。”
“是,下官这就去办。”
“另外,把扇手司的人收回来,被渗透的跟筛子一样,一群蠢货........”
~~
荷香街道上,祁京已带着吴燮等书生走到书院附近。
偶尔回头看去,只见那几个汉子还在跟着。
他皱了皱眉,想到了上一个叫陆俊的探子,若是张同敝的人,应该不会这么不专业。
但又鉴于吴燮所看到的那个叫陆修的人是张同敝的弟子,一时有些不解。
而吴燮却没回头看,已觉甩开了那些探子,转头又对祁京说起来。
“哎,我是真没想到张侍郎如此之人,竟与会马奸窜连,叫人心塞啊。”
“若非亲眼所见,焉能知其心思?”一名学子附和道:“知人知面不知心,画皮画虎难画骨。”
“也好吾等没有愤然上书,只看酒肆诸生也是受张同敝所蒙蔽了。”
吴燮听了同窗的附和,却只觉更加低落。
他心中其实并非是为张同敝惋惜,更多的是在替吴楚党争毁坏的朝局惋惜.......都这个时局了,只要合力,有什么是办不成的........
“静水,你怎么看?”
祁京思虑着,道:“真真假假,吴兄在酒肆里不是也说了有自导自演的可能?”
“再自导自演,也不会到派人盯着自己学生的地步吧?看来,我的那些推测该是真的了。”
“什么?”
“张侍郎此举,恐怕是在争权,图谋大事。”
“为何这样说?”
“静水兄可知前隆武朝旧事?”
祁京摆出了一副诚恳的样子,拱手道:“不太清楚,请诸位说说?”
诸生看他一路都平平淡淡,到此时才摆出请教的态度,也不由自傲了一点,纷纷开口说起来。
“其实倒也不是什么隐蔽之事,前朝崇祯皇上还在时,曾下令让张侍郎慰问湖广诸王,顺道调兵云南,等张侍郎把事情做完后,却迎来了甲申之变,京城陷落,再之后不久福王弘光朝也覆灭,他只得投靠福建唐王所立的隆武朝。”
“不错,也就是那时,隆武皇上恢复了张侍郎世袭锦衣卫的权力,并授予他锦衣卫俭事官职,但同时受封的,还有当时的马吉翔,两人早就认识了。”
“而之后张侍郎奉命被派往湖广抗击清军,所经历的汀州八县,正是当时为马吉翔虚报战功的州城之一,很难不让人怀疑其中有何联系。”
“不过汀州不久后便陷落清军之手,我等也未深想,只看他之后与何腾蛟立足武冈经营后,顿觉另有深意。”
“武冈?刘承胤挟持朝廷的地方?”祁京忽然认真起来。
因此事他已听了许多人说过,这个刘承胤像是与楚党里许多人都不清不楚的样子,竟也与张同敝有过干系?
见祁京感兴趣,几个书生也更加兴奋起来。
“是,刘承胤是楚党出身,更曾是楚党大员何腾蛟的部下,他能在武冈挟持皇上,未必没有楚党授意。”
“是啊,五虎便是在那时就起势了,而张侍郎那时却是执意弹劾刘承胤,说不通的,他是翟阁老的弟子,兼领锦衣卫事,总督军务,如此身份,会制不住一个小小的刘承胤?”
“对,何腾蛟不是也在他们身后?我恐他那时已于刘承胤联系过了,才会如此行事,自导自演。”
“此般演戏,只为撇清关系,把欺君罪责系于刘承胤头上,楚党众人却是实际操控之人,既要权,也要名声。”
“争来争去,可惜了大好时局........”
吴燮忽然道:“诸位所言不错,但某认为,党争之祸只在一句话,皆为执掌兵权。”
祁京愣了愣,道:“张侍郎要兵权?”
吴燮点头,叹息道:“纵观朝廷播迁,到了吴党地界便是吴党势大,到了楚党地界又成了楚党势大,所以两党才会如此卖力笼络外地实权将领,李成栋便是列子,他献端州两广,楚党皆是依靠他在起势,但他已带兵出境,如今朝廷里唯有马吉翔与李承胤握有实际兵权。”
“吴党里没有?”祁京疑惑道。
仅一瞬间,他已想到了一种极小的可能。
然而,几个书生竟因此吵了起来。
“若说为执掌兵权,还要朝廷调令作甚?张同敝身为楚党却早与马吉翔不清不楚,如今窜连此人,却是为了他手中那些二流子的军营莽夫否?依我看,他只为党争,这是在依附马奸圣眷,意欲根除吴党。”
吴燮道:“李承胤早是楚党中人,现在马奸也与他走了一条路,他要斗吴党早动手了,还授意翰林院学子上书弹劾马奸作甚?我看,此事无关党争,他恐怕只想打倒这两人,把兵权握在自己手上。”
“他已有总督各路军务的职务,还要兵权作甚?造反吗?”
“或许是想北伐?也不太可能,李成栋早就往江西北伐了。”
“翟阁部也在桂林掌兵权,他不跟随老师经营,却跑来端州夺权?其心有疑!”
“亦之的意思是,其人要撺掇马奸再行刘承胤旧事,只是这次,是让马奸背了刘承胤的罪名?”
吴燮道:“若非如此,他为何要提前让学子上书弹劾马奸?马奸一倒,他就居首功了,兵权自然是落在他手上。”
“亦之,你何必假借兵权子虚乌有之理替张同敝洗白?他勾结了马奸,就是奸佞之臣!”
“而你我皆属吴侍郎门下,出仕做官也早定为了吴党,如今也只当个看客而已,他要握兵权也不是握吴党的兵权,马奸既已投楚党,那就是他们楚党内斗,与我们何干?”
“他这是内斗吗?马奸也本是吴党中人!”
“那你是在怪吴党失了马奸这个掌权之人?如此奸佞留在吾等未来队伍内,是荼毒万年,滚去祸害楚党也好!”
吴燮道:“你怎不想想张同敝掌权之后对朝局之危害?我朝播迁数次,皆是受了兵祸之乱!”
“我只想到如今我朝就快半壁江山在手,朝中却还在争来争去,楚党里比张同敝官职,危害大的人多了去了,都要一一揣测度量,党争何日方休?”
“我说了他不是在党争,但他一旦功成,比党争与马奸危害更大........”
“亦之,你知道张同敝到底是何意吗?还是你早与他心意相通了?”
吴燮道:“就是如此!张同敝争兵权必定有大图谋!他比马奸危害更大!要先斗他!”
“够了!”
“吴亦之!你如此揣测,是替马奸与张同敝洗白!你也欲煽动吾等否?”
“吾等仅凭忠义立身,公忠体国,不受任何人蒙蔽,我耻于与你为伍了!”
一个书生忽然大喊一声,转身便走。
~~
祁京只觉无语,争来争去,在争什么也不知道。
此时,他已踱步至星岩书院附近,对于张同敝另一面的想法也渐渐成了型。
早知全情却装作不知 ,只在侍郎第钓鱼防着自己的党派,之后窜连敌对党派,又授意学生弹劾上书........
这是出卖了自己人后又出卖了合作对象?
而听这些话语说来,如此事由放在如今南明朝廷里,只像是稀疏平常发生...若为争权夺利,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疑虑片刻间,不远处的侍郎第门口骤然开启。
抬眼看去,只见一身青袍的张同敝跨上一顶颇为华丽的轿子,张棉朝内呼喊了一声,起轿向城内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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