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七年的春节，周静去刘丰家的时候，比以往任何一次来婆家过年都要忐忑。

  不光周静的月事准时来临，而且，在回家之前，刘丰就很认真地嘱咐周静，回家不要说他和厂里解除劳动合同的事。

  “为啥？早晚不都得知道？”

  周静问刘丰。

  “反正已经解除了，他们早知道晚知道都一样，何必过年的时候弄得家里不痛快呢？”

  刘丰说道。

  周静从小就不会撒谎，谎话在脑子里转一转脸就红了，更别提说出来了。

  在年夜饭的饭桌上，刘民和刘兆问刘丰停薪留职的事，周静低着头吃饭，一句话也不说。

  “你一年往厂里交多少钱？”

  刘民问刘丰。

  “……三千来块钱。”

  刘丰说道。

  “嗯，那还行，厂里给交着养老保险，等在外面干够了，回厂里继续上班。”

  刘兆在旁边说道。

  ……

  刘家的兄弟三人都在议论刘丰停薪留职的事，三个儿媳妇专心吃饭，不光周静，大嫂聂敏和二嫂岳红也不怎么说话。

  刘丰每家借了两万五千块钱，说是进货用，在年底前还清，最晚不会超过春节，可现在到了春节，才听各自的丈夫说，老三停薪留职，拿着这些钱去开公司去了。

  聂敏和岳红，知道刘家的老大老二，向来疼这个弟弟，不满说出来也没用，可心里不痛快，就不想装客套和热络了。

  累。

  饭桌上的女人只有刘丰妈想说话，她看着对面坐着吃饭的周静就有些来气。

  “你这肚子是咋回事？还没动静，这都几年了？老三都三十多了，你没上医院去看看？”

  刘丰妈冲着周静问道。

  “……去了，妈，大夫说一切正常，没事。”

  周静连忙回道。

  “这大夫也是，结婚好几年都怀不上，怎么可能一切正常呢？”

  “……”

  “这家看不出毛病来，你再换一家，平南市那么多医院呢！”

  刘丰妈继续说道。

  “……我回去看看。”

  周静小声说道。

  以往这时候，聂敏和岳红就会出来打圆场，可今天两个人就像商量好了一样，都埋头吃饭，不吭声。

  “你得抓紧，你也不小了，男的不要紧，女的年龄大了怕到时候怀上也不好生……”

  “老太太，老太太，你真是三句话不离本行，生孩子这事得慢慢来，医生都说没事了，你比医生还厉害？你越唠叨，小周和老三的压力越大，我看他俩到现在没孩子就是你唠叨的！”

  旁边的刘兆忍不住插嘴道。

  “……我啥时候唠叨了？”

  刘丰妈笑着伸手去打刘兆，刘兆躲开了。

  “老太太，你这个小儿子现在在外面开公司了，要给你挣大钱了！”

  刘兆笑着说道。

  周静这个春节过得心里堵，初四就从家里回平南市了。

  在婆家被刘丰妈唠叨孩子的事，初二回娘家，周静只买了老太太喜欢吃的几样糕点，没有像往年一样，吃的穿的一大堆。

  刘丰去年的业务提成，去掉那些找不到发票的招待费，所剩无几，工资也搭在了差旅费上，相当于一年都在靠周静一个人的工资，而且，现在刘丰和厂里解除了劳动合同，没有收入，和严勇开的公司，承诺的每月五百块钱的工资还没开始，周静心里没底，不敢大手大脚的花钱。

  女儿不说，周静妈却看在眼里，她看见周静身上穿的还是去年的外套，棉鞋也有些旧了。

  “静啊，我现在的工资又涨了。”

  初二晚上，刘丰回武镇，周静一个人留下来陪母亲，周静妈对女儿说道。

  “涨工资好啊。”

  周静应着。

  “我一个人花不了，这是二百块钱，你拿着，回去给自己买件衣服。”

  周静妈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二百块钱给周静往手里塞。

  “妈，！您这是干啥？我有钱！”

  周静吓了一跳，连忙推让着说道。

  “你有钱是你的，这是我给的，拿着！”

  “我都多大了，还要您的钱？不行，您收回去。”

  周静坚决地推了回去。

  “我听你姐姐说，现在的工厂效益都不好，你和小刘都在工厂里干，怎么样啊？”

  周静妈不放心地问道。

  “……我们厂还行，再说，刘丰……现在也不在厂里干了。”

  “那他去哪儿了？”

  “……他现在和别人在外面开公司了。”

  周静说道。

  “开公司？做买卖了？自己干，那不是没有工作单位了？”

  “……嗯。”

  “那以后老了怎么办？”

  周静妈担心地问道。

  “……等老了，就挣下钱了。”

  “……和小刘合伙的，你认识不认识？男的女的？”

  周静妈想了又问道。

  “男的，是我们过去的分厂厂长。”

  “那行，那行。”

  周静妈点点头，算是放心了，可到了初三上午，周静妈又不放心了。

  “小刘以后做买卖，在家的时候就少了，你俩还是早点要个孩子吧，趁着我还能帮忙，赶紧生一个吧。”

  “想生，就是一直要不上。”

  周静回道。

  “没去医院看看？”

  “看了，医生说没事，一切正常。”

  “你们结婚可好几年了……要不行，你再换家医院看看。”

  “……过完年，我换家医院看看。”

  周静说道。

  初三下午，刘丰从武镇供电所刘民的办公室里打电话过来，说想早点回去再去公司看看，初八正式营业，他怕还有什么没弄好的地方。

  “在家闲着也没事，还不如回去准备准备，你呢，是一起回去，还是在家多陪你妈几天？”

  刘丰在电话里说道。

  “我和你一起回去。”

  周静说道。

  婆婆和妈都在说让自己换一家医院看看，周静也动心了，她想趁着春节假期把这个事情做了。

  自己二十七，刘丰都三十二了，怎么说，都该要个孩子了。

  “那明天上午九点，我在武镇车站等你，你到了从窗户伸伸手，让我看见你。”

  刘丰说道。

  初四上午，周静妈把周静送上回平南市的汽车，车上有些冷，周静把手抄进外套口袋，右手在口袋里摸到一卷东西，周静掏出来一看，眼睛猛的一酸。

  那是折得整整齐齐的两张百元钞票。

  大年初五一早，刘丰要去公司，问周静去不去。

  周静说不去了，她要去医院。

  “去医院干啥？你怎么了？”

  刘丰问道。

  “你妈不是让我换一家医院看看吗？”

  “你听她的干啥？”

  “……要不，你明天去公司，今天你和我一起去医院吧，咱俩都看看。”

  “我去干啥？我又没毛病。”

  “那大夫还说我一切正常呢！”

  周静提高了声音说道。

  刘丰看了看周静，放缓了语气说道：“初八就开业，还有好多机器没拆包装呢，我得过去看看，严厂长年纪大，过年事情肯定多，这种事我不得往前赶？”

  “……”

  “依我说，你也别去，就在家好好休息休息，大夫都说没事了，还去干啥……诶！不早了，我该走了。”

  刘丰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说道。

  刘丰走了，他还体贴地帮周静把门反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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