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都乖乖得坐在凳子上，等着林茵一页一页翻着，看到上面鲜丽的色彩时，几个人还会发出感叹声，林茵看着这么捧场的小观众，眉眼的担忧都消散了些。

  “姨，小海后来怎么样了，他有没有回到海岛，”林茵画到他受伤了就停了。

  “他肯定会回到海岛的，他为战争做了那么多贡献，组织肯定会让他生活在一个他想要生活的地方，”李爱国赶紧说出自己的想法。

  “也不一定，海岛这么危险，而且他已经受伤了，留在海岛没有用，所以还是在一个安全的地方生活着比较好，”李爱民跟着反驳道，还眨着眼睛问林茵。

  “姨，你说他会回到海岛吗？”

  “我也不清楚，等它出版了我我留几本给你们，你们看看就知道了，”林茵脑海里已经有结局，但是这也还没有画，说不定会变。

  “小茵，小茵，”向丽嫂子的声音，李爱国听到声音赶紧跑过去开门，“妈，你回来了。”

  向丽嫂子进了屋才敢大喘气，拍着胸口，努力平缓着呼吸，脸上都是急切之色，说话都不怎么利索，“小茵，出大事了。”

  “嫂子，你别激动，慢慢说，慢慢说，”林茵赶紧站了起来，走上前扶了把向丽。

  李爱民也跑过来，端了个凳子，让向丽赶紧坐下来，“妈，你慢一点，慢一点。”

  向丽稍微能说话了，“刚刚在李婉清屋子里搜出了不少外文书，现在她已经被拉走，还挂了个行为不端正，传播反动思想，搞走资派的名义。”

  李婉清就是那个读了初中的军嫂，现在在市里面工作，好像是做个初中老师，五年前嫁给了二旅二团的团长，生了两个孩子。

  二团的团长三十岁多一点，是个大老粗，目不识丁，可能连屋子里有什么书都不清楚。

  “现在红卫兵进军区要二团团长出来，拉着李婉清在大门口闹了起来，王师长已经出面协商，我在那边看了一会。”

  “老李看到我让我回来跟大家说一声，他们今天晚上回不来了，要连夜商讨，这件事情今天必须得有个定论。”

  “这事影响到了整个军区？”林茵没想到几本外文书会影响这么大，再一次庆幸自己翻看了一遍，最终选择把书烧了，而不是藏起来。

  “也不清楚，但是是从我们军区查出来的，责任可能要王师长担，还有老李说不定也要担责，虽然说他是一旅的，但是是搞思想工作的。”

  向丽嫂子说到这个，脸上更是焦急，这个事情已经闹得这么大了，可不是掩掩藏藏就能解决的。

  “我还没有去通知其他人，孩子还放在你这看一会，等我通知了其他军嫂再回来，”向丽跑这一路只通知了院子里的人，还得去居民楼一趟。

  “嗯，你慢一点，孩子在我这好得很，你慢慢来，自己别受伤了，”林茵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把这几个孩子看好。

  向丽走后，几个人都安静了下来，林茵是担心江潭会不会被牵连，几个孩子也听懂了向丽的意思，知道这件事情影响重大，一时间大家心情都很是沉重。

  天色已经渐暗，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挂在半山腰，一点云彩也没有，整个天空都是橙黄色，伴着海岛的风，有些萧瑟。

  “我们烧饭吧，不能饿着自己了，”林茵看着这昏黄的天空，心里面只感叹着，这样的日子还有很长很长，熬过了一天又是一天，但是日子还得过。

  “嗯，”几个孩子收拾好书，叠好自己的画放在口袋里，看着林茵进书房把东西放好，主动进了厨房里烧锅灶。

  “姨，我们回家拿些东西过来煮吧，给我妈也烧一份，”李爱国有些局促的看着林茵。

  “你这孩子，我煮饭还不给你们吃，你们下午给我帮忙了，现在还在烧锅灶，我怎么也要烧给你们吃，也给你妈烧。”

  这人都是慌乱的，吃米饭不一定吃的下去，林茵炒了个西红柿鸡蛋做盖头，又下了一大锅面，这样什么时候吃都能捞。

  “姨，你不用放这么多，我们只要吃一点的，”林茵听李爱和说话，都有些心疼，这么小的孩子就懂事成这个样子了。

  “没事，在姨家里就跟自己家一样，多吃一些，对了，你姐什么时候放学？”林茵突然想到李爱华回来了还不知道过来。

  “我姐已经放学了，她应该会回家，”李爱国也有些担心她，看着林茵，眼睛似乎在问着自己能不能回去看看。

  “一会饭煮好了你们就在这吃，我去你们家看看，”林茵可不敢让他们几个出去，外面太不安全了，自己出去有什么危险还知道避开。

  “我出去之后谁来敲门都不要理，除非是听到你妈的声音，你妈要是没有来，就等我回来。”

  “好，”李爱国也担心林茵一个人出门，但是看到更小的弟弟妹妹，还是没有说话，乖乖得听着林茵的嘱咐。

  给他们盛好面，看他们乖乖坐在桌子旁，林茵又叮嘱了几句，就带着手电筒出去了，外面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没有月亮，只有几点星光。

  沿着大路走，两边都是屋子，只是屋子里都没有灯火，手电筒的灯光照在地上，泛着一个圆溜溜的圈，是这黑夜中唯一的光明。

  “小华，小华，我是你小茵姨，你在屋子里吗？”林茵过去的时候，向丽家的灯光是亮着的，昏黄的灯光闪闪烁烁。

  “小茵姨，”一个人影从屋子里跑了出来，直奔院门口，喊了林茵一声，听到林茵应声了，她才开了门。

  “小茵姨，你怎么来了？”

  “你弟弟妹妹几个都在我家，你妈她有点事，在忙，你也收拾东西去我家吧，我特地过来接你，”林茵也不好站在门口多说什么，先去自己家再说吧。

  “好，”李爱华没有多问，也没有回屋里拿东西，直接锁了门就跟着林茵走。

  坐在屋里面的几个都没有心思吃饭，香喷喷的细米面现在都引不起他们的兴趣，只是捧着碗，竖着耳朵听门口的声音。

  “小茵，小茵，”是向丽的声音，几个孩子放下碗就赶紧跑了过去。

  “妈，小茵姨去家里面接姐姐了，你赶紧进来，”李爱国探出头看到是向丽一个人才开了门，拉着她进来了。

  “去家里面了？”向丽有些惊讶，自己正打算接他们回去，闻到空气中的饭菜香，才想到这也是吃饭的点了。

  林茵应该是煮饭给他们吃了，怕李爱华一个人在家饿着，所以过去接她一起过来吃饭。

  “小和，爱国，我是姐姐，快开门，”向丽还没有说话，就听到李爱华的声音，应该是林茵回来了，赶紧走过去开了门，看到李爱华站在林茵身边，两个人都平平安安的，这才松了口气。

  “小茵，麻烦你了，这么多人，实在是不好意思，”向丽脸上还有丝歉意。

  “没事，嫂子，你也帮我不少，我只是照看了孩子，没什么的，”林茵走进厨房，看着桌子上没有怎么动的面，又给向丽和李爱华盛了一碗。

  “嫂子，先吃饭吧，吃完饭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林茵知道向丽现在着急得不行，但是外面天黑了，着急也用，孩子安全着就行。

  “嗯，吃饭，”向丽接过碗筷，让几个人孩子也吃，自己连筷子拿反了都没有感觉，只是在往嘴里扒着面条。

  送走向丽他们，林茵仔细把门锁了，收拾完厨房，坐在床上的时候，才真正感受到屋子的空荡。

  躺进被窝的时候，林茵感受到全部的冷气都向自己袭来，已经是四月份了，怎么还和自己刚来的时候一样冷。

  也不知道江潭有没有吃上饭，他晚上能睡在哪，今天晚上还能不能睡觉，明天能回来吗……

  太多太多的担心让林茵都不知道从哪里想起，虽然说和他关系远着，但是一轮新的全面盘查肯定是少不了的，军队里人又这么多，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黑夜中，寂静的房间里只有钟在转动的声音，明明身体已经很累了，但是大脑格外的清醒，思绪纷飞，怎么也睡不着。

  天刚刚亮的时候，林茵才熬不住眯了一会，再次惊醒的时候才六点多，头一次隐隐约约听到军队里的起床号。

  躺着也睡不着了，林茵干脆起来，打算出去看看，昨天向丽能在外面跑一圈，说明现在所有的目光都盯在军区里，这边还是很安全的。

  出了院子这边，居民楼底下好围着好几个嫂子在聊天，只是大家脸上都是一副郁色。

  “小林，那也出来看看？”张小莲看到林茵，招呼她过来，“昨天江团长也没有回去？”

  “没有。”

  “我们家也没有回来，你打算去问问吗……”张小莲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大喇叭在发出滋滋滋的声音。

  “通报通报，李婉清同志私藏外文书，思想极其不端，走资派作风，组织决定在小广场对她进行批斗，大家都来务必过来接受教育。”

  声音未落，就看到一群人拉着李婉清过来了，她脸上没有淤青，只是头发有些散乱，嘴巴被塞了东西，衣服上都是泥土，双手被捆在后面，埋着头向前走着。

  林茵没有退步，看着他们走上高台，把手上的大字报摊开，有好几份，弄了一份挂在她脖子上，其他的放在四周贴着，为了让所有人看到。

  李婉清人是直直的站着，头了低下来，站在他旁边的人不停得读着她的罪行。

  林茵看不清她的脸色，但是从她的穿衣打扮来看，是一个爱美的女人，高知出身，所以几本外文书再加上家庭背景，她的结局已经定好。

  “林茵，别看了，结束了，”江潭回来的时候路过小广场，随意扫了一眼，就看到林茵站在前排，认真的看着大字报。

  “你回来了？”听到声音，是江潭。

  林茵惊喜得回头，就看到他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脸色疲惫不堪，眼神里充满了困倦与疲惫。

  “你晚上没睡？”江潭看到林茵回头，注意到她明晃晃的黑眼圈在白嫩的脸上特别明显。

  “嗯，有点担心，睡不着，你也没睡？”林茵还没问他有没有睡觉，就被他看出了自己的脸色。

  “没睡，走吧，先回去，”这边的人越来越多，江潭拉着林茵的胳膊，反方向绕出人群，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回到家林茵从真正松了口气，肩膀都耷了下来，“你们昨天晚上怎么样？”

  “私藏外文书，很是严重，几个领导开了一夜的会，商量出让他们离婚，李婉清送到农场进行教育，她丈夫会被调职，但是还会留在海岛上，孩子跟他。”

  林茵听着没有说话，只是有些悲伤，可能是那几本书的问题，可能是她的家世，可能是军区和那些人的博弈，最终她不会有一个好结局。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她的家人，孩子没有因为她所连累，已经是军区能做的最大的努力了，”江潭看出林茵眼睛里的难过，是在为她可怜。

  “嗯，我知道这是最好的结果了，只是这真的是对的吗？”林茵这句话还是没有说出口，因为自己是知道结局的人，才能够底气十足的说不对。

  但是对于正在经历这场浩劫的人来说，他们自己就活在谜团了，不知前方的路怎么走，怎么能做出判断。

  “好好休息吧，今天军区也放了半天假，好好修整修整，要不我们先睡一觉，”江潭不想让她被这些事情干扰，当下最重要的就是保全自己，其他的都是在自寻烦恼。

  确实，结局已定，想多了也没有用，还不如好好睡一觉，林茵肩上一松，熬过去就好了。

  又躺回被窝，被江潭搂进怀里，闻着熟悉的味道，他炙热的体温传到自己身上来的时候，林茵的心才踏实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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