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特里克从记事时就被父亲教导着“取舍”二字。

  记忆中，那个高大的父亲人前总是温和又绅士，身后却可以笑着随手开腔打断办事不力的手下。

  身为意大利瓦格家族唯一的少爷，从小受到的大大小小暗杀不计其数。

  不过夏望毫不在意，他接受着最顶尖的培养，世界一流的杀手是他的老师，一般人并不能伤到他。

  父亲很满意自己培养出这样一个优秀的儿子，他也变得越来越像父亲，惯会用表面的开朗来迷惑别人，骨子里却比谁都冷漠。

  第一次“取舍”是四岁那年，为了扳倒自己的亲叔叔，他面不改色将那沾了剧毒的面包喂给了陪伴自己长大的卡斯罗犬。

  卡斯罗犬在地上打滚，发出阵阵痛苦的哀嚎，伴随着叔叔的呐喊叫冤，一声枪响，彻底让这偌大的城堡没了声响。

  “做的不错，不愧是我奥塔斯的儿子，帕特里克，你将成为瓦格家族最厉害的家主。”父亲笑着抚摸着他的头，问他想要什么奖励。

  他只是直直站在那里，看着即将被佣人拖走黑犬，忽地开口:“我想安葬小黑。”

  父亲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小黑?不错的名字，不过帕特里克，你要记住，瓦格家族的家主不需要感情，比起安葬，或许一把手枪更适合作为奖励。”

  帕特里克垂下眼，他知道，父亲在拒绝他。

  “好，听父亲的。”

  第二次取舍是十岁那年，他第一次见到母亲，看到那个身着一身白裙虚弱地坐在轮椅上赏花的东方女人，帕特里特不敢相信她居然是自己的母亲。

  太弱了，这样一个弱小的人出现在瓦格家族里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女人发现了他，空洞地眼神微微闪了闪，而后牵强地扯出一抹笑容:“帕特里特?”

  帕特里特也没有躲藏，皱着眉头走向女人，眼睛里满是对弱者的鄙视，母亲却并不在意，只是自顾自笑着。

  “帕特里特，这么多年不见，你变了好多。”母亲淡淡地移开视线，轻轻说道。

  他当时是怎么说的呢?哦，他当时自豪地拍了拍胸膛，语气中满是得意:

  “当然，我变得更强了，是如今瓦格家族最厉害的少爷，就连出身杀手世家的Kennedy都没能赢过的呢，前不久我还靠一把匕首手刃了叛徒，折磨得他……”

  “帕特里克。”在他说到兴头上时，母亲忽地出声打断了他:“你知道吗，生活不仅是杀戮。”

  帕特里克猛地被打断还有些不悦，听到母亲这样说后微微发愣。

  “看来你的父亲并没有教会你如何去爱，如何去感受世间的美好。”母亲看向他，却又好像在透过它追忆着什么。

  “瓦格家族的家主从来不需要爱。”帕特里克皱眉。

  “不。”母亲笃定地笑了笑:“只是你还没遇到那个教会你爱的人，帕特里克，你知道吗?在海的那边，有一个美好的国家，是我的故乡，那里没有永无止境厮杀，受枪支与大麻更是少之又少，如果有机会，我希望你能替我去看一看……”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看?

  帕特里克终究还是没有将心中的疑问问出声，因为他被母亲话中所描述的那个国家吸引了。

  母亲说那里有五十六个民族却人人平等，母亲说那里美丽又富饶，母亲说那里有凤凰古城，江南水乡，大漠月牙泉，有上下五千前悠久的历史。

  十岁的帕特里克终究是贪玩的，也就是这时，他对那从未谋面的华国有了憧憬。

  “看，这里的琼花好看吗?”母亲问道。

  帕特里克想都没想就回答:“当然，琼花是我们家族的族徽，每日都有佣人精心打理，瓦格家族的族人都喜欢……”

  “除去这个呢?”母亲笑的温和:“如果它不是族徽，你会喜欢吗?”

  帕特里克皱眉想了想，如实回答:“我不喜欢花。”

  母亲用手轻轻摸了摸那洁白的琼花:“知道琼花的花语?”

  “不知道。”

  “没关系，以后会知道的。夏望，是我为你取的名字，我不是诗人，但优美的中文总比你现在的名字好听些。”

  “我现在的名字不好听吗?”

  “至少我不喜欢。”

  ……

  夏望与这个没有见过几面的母亲聊的许多，从天南到地北。

  夏望说，他其实不喜欢父亲笑起来的样子，因为每次父亲一笑就准没好事发生。

  第二日，夏望在同一时间来到这个花园，却只见到一簇簇沾了血迹的琼花，父亲皱着眉站在中央:“夫人怎么会突然自杀?”

  佣人瑟瑟发抖，跪在地上可怜又卑微。

  “帕特里克，记住，永远不要同情弱小，她不配做你的母亲。”

  夏望呆愣愣地看着那具瘦弱的尸体，他第一次学到华国的诗句“望阙云遮眼”，是母亲留下的，他的名字。

  直到很久以后，他在华国待了多年，才明白那句诗的意思。

  后来，他终于见到了母亲口中的华国风景，好像也没有母亲说的那样好。

  可就在他准备返程的那天晚上，却一时失策遭遇仇家暗算，他随手威胁了一个女人，让她带他回家。

  很幸运，他躲掉的那群人，所以，在他从一张柔软大床上醒来时，他是窃喜的。

  女人似乎很生气，下手丝毫不温柔，夏望忍了许久还是出声，女人被吓了一跳。

  夏望突然心情大好，总是忍不住想要靠近她，可她却将他视作洪水猛兽。

  后来他才从Kennedy那里知道，这种从心底里散发出来的酸涩与甜蜜，叫爱。

  看到她，他什么便不想了，什么家主，什么瓦格，他统统不想要。

  他在华国停留太久，甚至还被刺穿胸膛受了很严重的伤，父亲亲自来找他，接他回国。

  “帕特里克，你要学会取舍。你没有能力又怎能抢到自己喜欢的呢?”

  是的，抢。

  是的，取舍。

  这是夏望从小到大一直接受的教育，所以，他还是跟父亲回国了。

  他绑架了姐姐，他拼尽全力打退了父亲派来阻拦他的人，胸膛的伤口再次裂开，可他却无暇顾及，满心满眼都是海面上那急切逃离的人。

  回来吧，姐姐。

  玩够了就回来好不好呢?

  夏望跪在那大片的红玫瑰前，颤抖地看向那个黑白照片。

  他学会琼花的花语了——完美的爱情。

  夏望忽地苦笑一声，他怎么配呢?脑海中那陌生的七世记忆在时时刻刻提醒着他的恶行。

  他颤抖地拿起匕首，毫不犹豫刺向自己的心脏，感受着身体里的热流慢慢涌出，朦胧间，竟有一种解脱之感。

  母亲自杀时，也是这样的心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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