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勇生来自山东曹县，是一位秀才。他的妻子在生育孩子那天便撒手人寰。弥留之际，她紧紧握住丈夫的手，恳求他务必好好照料他们的孩子。

  自此以后，李勇生便与幼子相依为命，靠祖传的二十亩田地维生。近期先是经历了孔有德引发的战乱，接着又是曹县内部的兵变。

  住在曹县的李秀才可谓祸不单行，家中粮食全被乱兵洗劫一空。在走投无路之下，他只得将田地贱卖给附近的豪绅，盼望着能熬过眼前的饥荒。

  哪知这些心狠手辣的豪绅竟拼命压低地价，原本一亩良田能卖出十两银子，今年他们只肯出四两银子购买。而且摆出一副“你要卖就卖，不卖拉倒”的傲慢态度。李秀才无可奈何地贱卖了田地，换得银两。然而紧接着，他便惊愕地发现，原本一两银子能买一石的粮食价格突然飙升了十倍！

  手中的银子仅够他和儿子吃到次年寒冬，他顿时陷入纠结：万一将来粮食价格回落了怎么办？

  在家犹豫了两天之后，粮食价格非但没有下降，反而持续攀升。这让他再也坐不住了，匆忙出门购置粮食。谁知在路上遭到袭击，醒来后发现银子和衣物都不翼而飞，只剩下光着身子逃回了家。

  接下来的日子里，李秀才愁容满面，田地没了，银子也没了，如今只剩下他和十二岁的儿子相依为命。

  父子俩面面相觑，日子真是没法过了。若再留在家中，怕只能面临饿死的命运。幸运的是，李秀才有一位同年好友住在县城。

  当下，李秀才毅然决定卖掉房子，换来一些粮食，带着儿子前往县城投奔这位同年好友。然而，当他抵达县城时，却发现好友过得比他还惨——那家人已断炊两天。恰恰是李秀才带来的粮食挽救了同年好友全家的性命。

  原来曹县城内已被乱军反复洗劫，城内几乎找不到任何存粮。万般无奈之下，李秀才只能与同年好友一同加入流民队伍，流浪四方，希望能寻觅到一个能让生活得以延续的地方……

  因为他们俩是知识分子，所以刚开始还能得到难民群体的一些关照。但是随着日子推移，树皮和草根都吃完了，他们便沦为了被遗弃的人。

  李秀才的好友很快便无法支撑下去，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几个身体还算硬朗的难民悄悄拖走了他的好友，不久之后，远方就飘来了阵阵烤肉的香气。

  自那晚之后，李秀才便一刻也不离地带着儿子。无论做什么都不能让儿子离开他的视线范围，从那些饥肠辘辘的人们的眼神中，他看出自己的儿子已经变成了难民眼中的“食物”。

  他曾向妻子保证会好好照顾儿子，绝不能食言。无论如何，他都要确保儿子的安全，不让他受到任何伤害。

  从此以后，他就反复打磨从家中带来的菜刀，并时刻带在身上。甚至睡觉时也要握着刀柄才能安心入眠，否则就会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然而，他的严密防范并未能让那些饥饿的难民放弃。一天夜晚，他们终于动手了。李秀才被儿子的惊恐叫声惊醒，瞬间热血上头，一刀就结果了一个难民。

  这一举动震慑住了其余的人，他们拖着死去的同伴离开，暂时饶过了李秀才父子。他们带走同伴并非为了埋葬，具体要去做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

  当晚，李秀才带着儿子离开了这支难民队伍，开始了流浪的生活。

  接下来的两个月里，李秀才彻底改变了自己的境况。他曾加入过几个团伙，也违背良心地抢劫过其他难民。

  最终，他得到了一条重要消息：威海卫有人设粥棚接纳难民。得知这一消息后，他欣喜若狂，仿佛看到了曙光。

  现在无需再去设想未来如何，只要有口饭吃，能让父子俩活下来，他就可以把自己的性命抵押给人家。

  此刻，李秀才所在的难民团伙共有二十多人，全是身强力壮的男子。因为他是秀才，读过几本兵书，所以在他的指挥下，团队成功赢得了几次与其他难民团伙的冲突。

  这也使他成为了这个小团队的首领，得以保全他儿子的生命。当他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大家时，所有人无不欢欣鼓舞。

  其中有个曾做过官军的人说他知道威海卫这个地方，在他口中，威海卫的官兵简直就像天兵天将，他们的军队与官军交锋总是轻而易举地取得胜利。

  两军对比完全不是一个级别，他还透露说威海卫的官军非常富有，每个人都有精良的铁甲护身，他们的刀剑砍上去对他们毫发无损，但对方一枪刺来，他们这边就会伤亡惨重……

  从这位  曾经效力于曹县官军的人那里，李秀才了解到威海卫的强大战斗力。有着这样一支部队的守护，在这动荡的时代生存下去的希望大大增加。

  于是当天，他们便朝东前进。途中他们遇到了不少其他的难民团伙，但由于他们的团队成员都是青壮年且人人手中有武器，所以没有哪个不开眼的团伙敢来找他们的麻烦……

  因此，只过了短短几天，他们就已经到达了文登县的边界。当他们看到十字架上的尸体以及像石头般坚硬的人头堆时，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遵照李秀才的指示，他们将武器全都藏匿在一个隐秘的地方，毕竟他可不想因为被误会成强盗而被威猛的威海卫官兵抓去钉在十字架上受辱。

  当他们来到卫海盟接收难民并进行登记的地方时，惊讶地发现这里并没有他们预想中的那种肮脏混乱。相反，这里竟然异常干净整齐。他们愣了一会儿，就有三个像是难民模样的人走过来向他们讲解文登县卫海盟的规定。

  第一条规定是：所有想进入文登县的难民都必须登记注册，并注明原籍地及是否有特殊技能或读过书。如果有人是读书人或是手艺人，那么恭喜你了，这些人将会立即被编入卫海盟，分配住所和粮食，无需像那些只会耕田的苦力那样参与修建土屋、挖河、筑路等体力劳动赚取口粮。

  此外，一旦踏入文登县境，任何人不得随意大小便，必须前往指定地点解决，否则一旦被抓到，就会受到十鞭子的惩罚，绝对没有任何通融的余地。

  那些自以为能侥幸逃脱惩罚的人，试图违规的人，现在他们的脑袋都已经变成了京观中的一员，供后来者参观。

  听完这几位难民所说的话，李秀才一行人不禁缩了缩脖子暗自庆幸。幸亏他们还没吃饭，若是吃了东西，恐怕免不了要犯禁随地排泄，这么冷的天，挨上十鞭子恐怕就得丢掉半条命。

  听到这些介绍，李秀才赶忙深深鞠了一躬，对众人道：“几位兄台，多谢指点迷津，在下在此向各位表示感谢！不知文登县还有什么其他的禁忌吗？我们初次来到这里，生怕不小心触犯了规矩。这几个铜板，请几位拿去买些酒暖暖身子吧。”

  说着，他就将大伙儿凑出来的几十枚铜板塞到了为首那个人的手里。然而出乎李秀才预料的是，那人仿佛触碰到了烫手山芋一般，迅速地将铜板扔在了地上，并愤怒地斥责道：“你为什么要害我？快把钱收回去！”然后他还转过身，冲着背后的两个人说：“你们也都看到了，我是没碰那些钱啊！一会儿可得替我说句话，证明一下啊！”

  李秀才立刻明白过来，在文登县收取贿赂可能会遭到严厉处罚。否则此人不会有这般反应，明朝居然还有这样不接受好处费的地方，真是稀奇古怪！

  于是他急忙捡起地上的铜板，连连道歉：“几位兄台别介意，在下刚到这个地方，确实还不了解这里的规矩，请诸位多多包涵！”边说他还连连作揖行礼。

  刚才那位男子上下打量了李秀才和他的同伴们一番，才开口解释道：“实话说吧，我也是个难民，只不过认识几个字，所以就被官兵大人安排来这里给新来的难民讲解这里的规矩。就在昨天，我们的一个伙伴因收了难民的一两银子，就被狠抽了三十鞭子，事后还被派去挖河干苦力。据官兵大人说，受贿超过五两银子就要被砍头了。”

  他说着还用手演示了一下，指着自己的脖子，“我获得这份能让自己结束生命的工作可不容易，你们千万别给我找麻烦啊！”

  李秀才和他的同伴们都伸长了脖子，听他讲道：受贿五两银子就要掉脑袋，这惩罚也太严厉了吧。

  那个人接着说：“我看你们这些人身体硬朗，不妨去官府军队那边试试招募士兵。听说只要能成为那些大爷兵，一日三餐都有充足的白面馒头吃，顿顿还有大块肉呢！不过，他们挑选人手可挑剔得很，十里挑一都未必能选中一个，所以你们也不要抱太大期望，那样的肉可不是那么容易吃到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朝着李秀才等人坏笑，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对他们这些解说员来说，看新手流民在招募士兵处出洋相，那是他们平日里最大的娱乐活动。他又开口提醒：“如果你们谁带着武器，最好赶快上交，否则一旦被官兵大爷发现，最轻也是挨一顿鞭子，甚至砍头也并非不可能的事情。”

  “哎呀，你后面那个小孩还没满十五岁吧！”那人说完，李秀才立刻警惕地看着他，仿佛随时准备拼个你死我活。

  那人看到李秀才紧张的样子，不禁哈哈大笑起来：“看你吓得，威海卫的指挥使大人下令了，未满十五岁的孩子都要上学堂。否则，孩子的父母会被抽鞭子，登记过后会有专人送他们去学校。如果你不放心，也可以跟着去看看，学校还会提供饭菜呢。”

  看着李秀才怀疑的目光，那人勃然大怒：“指挥使浩大人是我们这儿的活神仙，救了无数人的性命。这里的家家户户都供奉着他的牌位，祈求他保佑家人长寿安康，让大家都能过上几年好日子，你这是什么眼神？”

  李秀才意识到自己似乎过于敏感了，赶忙连连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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