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淑妃的故事，再看此刻的她意味深长的模样，我眨眨眼，心下了然。

  不是真的关心皇后。

  那么，她们入宫来，多半真实目的还在太后身上？

  对于这些权贵，我还是知道的。

  钟鸣鼎食之家，自然不愿接受家族败落，平阳郡主分明是最得宠的大长公主之女，现在却要被渐渐排挤出贵族圈子里了。

  她不甘心。

  至于安成县主？

  我想起她尖尖的下巴，抬头时露出的高傲神色，心中也是有数的。

  她呀，又是个自视天之骄女的。

  “淑妃姐姐的意思，我明白了。”

  我往身后的椅背歪了歪，叹息道：“原以为张贵妃禁足，这宫里多多少少能安生些了。谁知道……”

  “一波刚平一波又起，真是烦得很。”

  淑妃无奈颔首，不置可否。

  回未央宫时，雪已经下了。

  我前脚刚进柔宜阁，后脚魏公公就来了，他端着托盘，恭恭敬敬对我服了服身，道：“娘娘安好。”

  “公公免礼。”

  我抬手，示意他起来，目光落在托盘上。

  那上头放着一个精致的锦盒。

  我一看，下意识以为是萧昱送的赏赐什么的。

  然则。

  魏公公已然笑道：“皇上说，今晚来用晚膳。这是一块儿鹿肉，准备送到娘娘的小厨房先煨起来。”

  “……”

  这家伙！

  我磨了磨后槽牙，忍住冷笑的冲动。

  原来是萧昱把我这儿当成吃饭的地方了，不是送赏赐，是差遣我手底下的人做好吃的东西给他！

  “知道了。”

  我恹恹的，都想打发魏公公走了。

  “娘娘……”

  魏公公顿时有些委屈。

  他想了想，又道：“皇上还说，让御膳房待会儿再送一些肉脯过来。都是烘干好了的，可以让娘娘平日当零嘴吃。”

  “皇上真好！”

  我一下子又感激了起来。

  临近傍晚时，雪已经有些大了，纷纷扬扬似雪花，落在红红的墙角边，铺上厚厚的一层，为这金丝鸟笼似的宫殿，增添了几分韵味。

  鹿肉早已煨好。

  端进了膳厅里，放在小炉子上保持着火候。

  一下午过去，哪怕盖着盖子的陶瓷罐子还是掩藏不住鹿肉的香味，溢散得满屋子都是，勾得人馋虫上来，想流口水。

  我下意识吃了块鹿肉脯。

  嗯，是辣味的鹿肉脯。

  听说是个川蜀来的厨子做的，除了原味还有辣味，甚至还有搁了香料进去的十三香味道的。

  我原本觉得，鹿肉这样的东西，放过多的调味是暴殄天物，现在才知道，原来辣味和十三香，也是如此好吃。

  “娘娘……”

  云珠站在我身侧，苦着脸给我添了一杯茶，眼巴巴看一眼煨着的小炉子，又看一眼我手里拿着的肉脯。

  我回过神来，看她委屈巴巴的样子，忍不住一笑。

  时辰是有些晚了。

  不光是我饿了，云珠也是如此。

  “吃吧吃吧。”

  我有些心疼地递了一片给云珠，又把装着蜜饯的攒盒往云珠面前推了推，道：“你先垫垫肚子。”

  “鹿肉我会留一些给你吃的！放心，有我一口，就有你一口！”

  云珠喜滋滋答应，含糊吃着肉呢，就嘀咕道：“皇上不是说来么？这天都快黑了，怎么还没来呢？”

  “这魏公公也是的，要是皇上有事儿，他先来说一声也好啊！咱们先吃东西垫垫肚子，饿着等皇上也不好吧！”

  我听得这话，噗嗤一声就笑了。

  在宫里，萧昱要去哪儿吃饭，估摸着就算是到了深更半夜了他还没去，人家也是不敢先吃的。

  谁让他是皇帝呢！

  云珠却不以为然，只顾着自己的肚子。

  这一点，和我十分相似。

  “别胡说。”

  我吓唬云珠一句。

  话音刚落，我就听见殿外一声清脆的喷嚏声以后，魏公公抬脚走了进来。

  他的肩头有着点点的雪白，像是来得太快落了雪在身上，急匆匆进来，他站得离我有些远，应该是怕过了外面的冷气在我身上。

  “娘娘……”

  魏公公抖了抖手里的拂尘，一脸苦涩，道：“皇上今晚怕是过不来了。平阳郡主带着安成县主还在太后娘娘那儿呢。”

  “太后娘娘也在，邀了皇上一起过去用晚膳……皇上推辞不得，只能打发奴才过来通知娘娘一声。”

  “让娘娘不必等了，自个儿先吃着。他若是待会儿得空，会来看娘娘。只是……也不一定。”

  魏公公满脸歉意。

  我攥着梅子的手顿了顿，心里忽然空了一些。

  他来不来，本没什么的。

  我自己吃也是一样。

  可确定了他不来，我这心口好像又有点被堵住了。

  一想到白天淑妃与我说，平阳郡主带着安成县主入宫多半是有些图谋的，只得问道：“郡主和县主不是一大早就入宫了么？”

  “她们拜见皇后娘娘的时候，我也在。怎的都这么晚了，还不曾离去？这都过了宫门落锁的时候了吧？”

  宫门，每日会在天擦黑的时候落锁。

  当日若是有官员留在宫中商议事情，则会被安排到乾元殿旁边的偏殿里暂时过夜，且有禁军守着，官员们不能出去，以免冲撞宫中妃嫔。

  自然，若是女眷来宫中请安，被留宿嫔妃或是太后宫中也是有的事情，今日看着平阳郡主和安成县主的样子……

  她们这是，和太后“热络”上了？

  想着，魏公公拱了拱手，道：“是。郡主与太后相谈甚欢，不知不觉天色就晚了，太后便做主让她们暂住宫中，明日再回去……”

  “再者，论起亲疏关系来，平阳郡主也是皇上的长辈，是表姑呢。太后让皇上来见一见，也是情理之中。”

  表姑啊。

  一听这个，一向对中原亲属关系，什么“表”啊“堂”啊什么的不清不楚得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这么说，安成县主其实是皇上的表妹？”

  我下意识脱口而出去问。

  问完，又觉得有一点点失礼，略坐正了些，显得对此其实并不那么在意的模样。

  魏公公听我问，先是一怔，仔细想了想，颔首道：“仿佛似的。只不过，一表三千里的。安成县主这表妹，比起当初的杨姑娘，还是差了一些的。”

  杨玉蓉。

  我几乎要忘记她了。

  那也是个可怜的女子。

  她似乎是被人利用了，本来想以死相逼，为自己博一个前程的，谁晓得弄巧成拙，反而丢了性命。

  那件事，只查出来骗她的人仿佛和张贵妃有关，而与她合谋的小宫女又被人害死了，剩下的，再无进展。

  太后几经催促查案，魏公公也派人到处询问，奈何早没了进展。

  因为这件事，太后郁郁寡欢，现在魏公公忽然提起，我还稍微恍惚了一下。

  可转念一想，真要论起亲疏关系来，杨玉蓉是太后娘家人，而安成县主乃是萧昱祖父姐姐的外孙女……

  血缘上，杨玉蓉只是担着一个名义上的表妹，安成县主与萧昱才是结结实实有着血缘关系的。

  “……”

  沉默片刻，脑子里捋这些亲戚关系捋的乱糟糟的，半晌我才道：“也是。杨姑娘自幼宫里长大，与太后十分亲厚，和皇上也是时常见面的。”

  “这安成县主难得进宫，是稍稍陌生些。对了，提起杨姑娘，当初那件事，可有什么眉目了吗？”

  听见我问，魏公公脸上的笑容有些凝滞，他抬眸无奈看我一眼，我已经读懂了他的意思。

  看来，是没进展了。

  “公公查这件事，也辛苦了。”

  我想了想，便对云珠道：“炭火炉里不是还煨着几只红薯么？天气冷，拿一只给魏公公吧。”

  “回去路上揣在手里，能暖手，也能找机会填填肚子。”

  魏公公眼前一亮。

  云珠有些嫌弃，到底还是递给他了，魏公公欢天喜地，直道：“谢谢云珠姑娘。”

  云珠又嫌弃看他一眼，撇嘴道：“你该谢娘娘！”

  魏公公不好意思，挠挠头，看我一眼，道：“是，谢娘娘，也该谢谢你。”

  “滑头！”

  云珠鼓鼓腮帮子，虽然言语间还是一副嫌弃的样子，可嘴角已经有了止不住的笑意了。

  魏公公走了。

  外头的雪，愈发大了。

  我托腮看了会儿，也懒得去想萧昱会不会来，直接招呼了云珠过来坐下，一顿风卷残云的，将一炉子的鹿肉都给吃了个七七八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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