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信宫。

  我到的时候，在宫里意外的见到了温嫔和云才人。

  她们坐在淑妃下首，温嫔眉头紧锁，勉强露出个笑容来，似乎正在劝慰淑妃什么，云才人时不时附和两句，但话说得多了，她就咳嗽。

  “燕昭媛。”

  香蕊先瞧见了我，唤了一声。

  她一开口，殿内坐着的人齐刷刷抬头，淑妃苦笑，温嫔和云才人则是恭恭敬敬起身对我服了服。

  “昭媛。”

  温嫔端庄有礼，而云才人一开口，我就愣了愣。

  她声音沙哑，早已不似从前婉转清丽的嗓音了。

  “你这是……”

  我惊讶看向云才人。

  云才人咬了咬唇，无奈道：“病得厉害，咳还没好……咳咳！声音便也没好，太医说……咳咳……”

  云才人话都没说完，又开始咳了起来。

  我看她咳了几下，脸色都发白了，忙道：“你别说话了，先坐下吧。”

  她点点头，到底没能说出话来，只能慢慢等到呼吸均匀了以后，才歉然看我一眼。

  温嫔帮衬着扶她坐下，便解释道：“云才人咳疾厉害，总也不见好。不说话还好，偶尔咳几下，一会儿也能好。”

  “一旦说话，或是夜里睡得热了，就……唉，嫔妾也叫人每日熬银耳雪梨给她喝了，就是收效甚微。”

  ……

  我看着云才人可怜，想着她一个月内，接连遭逢祸事，先是冰天雪地被罚跪，而后又落水。

  本就单薄瘦弱的身子，现在都跟纸一样了。

  我想起沈清河给我的治疗咳疾的方子了，我寄信给我那蠢弟弟，让他监督娘亲喝，这半年多下来，听他说娘亲的咳嗽也好了许多。

  想来，是有用的。

  “我那儿有个方子，回头我叫云珠抄录一份给你，你试着喝喝看。对了，也叫太医先看看，是否适合你的体质。”

  云才人有些动容，颔首道：“多谢……咳咳，多谢姐姐。”

  见她又要说话，我忙摆摆手，叫她先别说了，又叮嘱她多喝水，这才有机会问一问温嫔。

  “今日你们过来，是为了……”

  我顿住话头。

  温嫔是个聪明人，她和我交换一个眼神以后，互相都明白了彼此的意思。

  “还是淑妃娘娘的家事。”

  她叹息，看淑妃一眼，又看我，试探性问道：“昭媛娘娘，是否也知道这件事了？”

  淑妃的家事。

  说得这么含蓄，自然是怕淑妃听着伤心。

  “嗯。”我对温嫔颔首，简单解释了一下刚刚在上林苑偶遇两个宫女，听她们闲谈提及的事儿。

  温嫔听着，颔首道：“嫔妾家中在京城也有一些人脉，因此消息得的比较快，心中焦急，所以……”

  “听闻，已经有言官知晓这件事后，弹劾阮大人了。还说淑妃娘娘家中人如此行径，如何能去亲蚕礼呢？”

  “总过前头大概已经因为这件事吵起来了，嫔妾来之前，已经派人去乾元殿打听情况了。那头，大人们已经吵起来了。”

  自然说的是前朝的那些大臣们。

  我听完，默了默，心中五味杂陈，下意识去看淑妃。

  我早先就想过了。

  若是我摊上这样的家人，家里人个个都是想着利用我，没有一丝真心的，我是绝对不会再顾念他们的了，直接就和他们断绝关系就是了。

  现在，淑妃就被他们拖累了。

  失去主持亲蚕礼的机会也就罢了，家里如此丑闻，实在是颜面无光。

  “我知道了。”

  淑妃语气沉重。

  她这般，我们几个一下子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互相都沉默了下来，气氛也显得无比凝滞。

  偶尔，云才人会咳嗽几声，她脸都是红红的，不好意思地看我们一眼，仿佛觉得此刻她出声，是极大的罪恶似的。

  我不太喜欢这样的氛围。

  想了想，我决定问道：“阮清柔找到了吗？”

  淑妃闻言，摇了摇头，她道：“根据尼姑庵里的人的描述，已经画出那男子的画像了。目前已经在京中和京郊的大户人家秘密搜寻，但一直都没消息，还没找到。”

  还没找到呀。

  我暗暗想着，依照着中原这些人对名节的在意程度，那……

  我又偷偷地去看了一眼淑妃。

  她满面愁容的样子，赫然是很担心阮清柔的。

  恰在此时。

  外头，温嫔的贴身宫女回来了，大致说了说乾元殿那边的情况。

  “几位侍郎大人，还有言官们都弹劾侯爷，还说淑妃娘娘管教无方，导致弟弟妹妹们弄成这个样子。”

  那宫女小心翼翼，低眉顺眼回答道：“侍郎言官们，求皇上……降侯爷的爵位，降为伯爵，还要降淑妃娘娘的位分。”

  “从贵淑贤德四妃的位置，降成普通的妃子……”

  也就是说从淑妃，降为阮妃。

  听上去都是妃子，反而正一品和正二品之间的差距，还是很大的。

  原本贵淑贤德四妃，虽说是以贵妃为尊，但实际上大家伙儿都是正一品，贵妃也只是比淑妃稍微高那么一点点而已。

  可要是差了一品，那差距可就大得多了，以后张贵妃再想“为所欲为”，淑妃恐怕是拦不住的。

  宫女说完，默默地退到了一旁，低垂着头，就连呼吸都放缓了。

  场面还是寂静。

  我想着，便将我心底里的想法都说了。

  “那阮清柔哪儿是淑妃娘娘能管教得了的？进宫来，不安分待在自己院子里，半夜偷偷跑出去。”

  “还有那阮夫人，分明心里对淑妃姐姐你是有意见的，却还是巴巴地跑来，不就是因为阮家现在无人，只能依靠您了么？”

  “最后便是阮大人。阮家落得这个结局，他恐怕不是毫无问题的。弄成这样，是他睁只眼闭只眼，不管阮夫人和那两个孩子罢了。”

  “当初皇上不允许阮夫人再入宫的时候，淑妃姐姐就该断绝和他们的关系了。”

  淑妃闻言，深深地看着我，眼里带着犹豫。

  温嫔抿唇，问道：“若是现在才断绝，会否已经来不及了？”

  “而且，依照着那些个言官们的性子。淑妃娘娘这么做了，恐怕会说他冷血、无情无义呢。”

  闻言，我叹了口气，说道：“说与不说，其实都是一样的。这样的家人，还是趁早断绝得好。”

  “现在不断绝，等到侯爵降位为了伯爵。他们走投无路，到时候恐怕还是会做趴在淑妃姐姐身上吸血的蚊虫。”

  我这一说，温嫔睁大了眼，也意识到，的确如此。

  相顾无言。

  我想着，这件事无论如何，还是要让淑妃自己拿主意。

  明年又要选秀了。

  听说太后那里的意思是，现在后宫人少，出身世家的嫔妃也不多，她想挑一些好出身的姑娘，给萧昱诞育子嗣呢。

  这就耐人寻味了。

  宫里嫔妃不多，出身能被“诟病”的其实就是我和云才人。

  太后话中所指，很明白。

  而到那个时候，高位嫔妃入宫，若是还有那个戚蕙仙，这个后宫，恐怕才是真的要乱起来了。

  淑妃的位置，还是保住得好。

  沉默良久，淑妃或许是看我们脸色都十分凝重，便就说道：“罢了罢了，你们先回去吧。”

  “这件事，本来与你们也是无关。本宫待会儿就去乾元殿，会和皇上说清楚的。”

  淑妃并不言明。

  我看她一眼，有些担忧。

  她却示意我安心，便离开了。

  我默然看着她的背影，长叹一口气。

  温嫔走到我的身侧，轻声问道：“昭媛娘娘，这……”

  “淑妃姐姐已经决定了。”我沉声，道：“既如此，咱们尊重她就是。”

  如此，温嫔也不再说什么。

  是了，本来就是淑妃的家事，还得靠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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