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更深了。

  穆凡沿着水泥浇筑的路面，缓缓向前。

  呼呼——

  冷风轻缓涌动。

  附近的灌木丛，发出了清脆的窸窣声响。

  “咕——呱——”

  虚弱的蛙鸣声，引起了穆凡的注意。

  穆凡下意识地扭过头。

  茂密生长的植物根茎下，有一只青蛙。

  它的身上，正盖着一片枫叶。

  枫叶的四个拐角，都压着不同大小的石头。

  由于长时间挤压，青蛙的身体已经严重变形。

  它抬起眼眸，紧紧地盯着穆凡。

  “咕——呱——”

  鼓起的腮帮子，再次发出气息不足的求助音。

  “我糙……谁这么无聊？”

  穆凡在心里咒骂几声，急忙蹲下身子，将压在青蛙上的四颗石头，丢进了草丛。

  紧接着，穆凡拨开枫叶。

  眼前的场景，给穆凡带来了一场视觉上的巨大冲击。

  青蛙受到了惨绝人寰的折磨。

  它的四肢，像是被什么东西砸断了。

  腿部的关节，触目惊心。

  唯有几根切不断的白筋，与血肉相连。

  穆凡紧蹙双眉，不悦道：“小区里，居然有这种人渣？”

  “咕——呱——”

  青蛙发出轻声的语调，似乎在感谢。

  它缓缓转过身，忍着身体的剧痛，朝着不远处的草丛，艰难爬行。

  不一会儿，青蛙叼着一片树叶，重新来到了穆凡的面前。

  这是一片香樟树的叶子。

  叶子很小，常年的碧绿色，赏心悦目。

  穆凡记得这片树叶。

  正是前不久，白幼薇盖在青蛙头上、阻挡露珠滴落的那一片。

  “咕——呱——”

  “咕——”

  “呱——”

  “咕……”

  青蛙的气息，越来越弱。

  它含着树叶，彻底闭上了眼睛。

  呼呼——

  刺骨嶙峋的寒风，呼啸而过。

  拍在穆凡的脸上，有些凉意。

  或许是风力太大的缘故，树叶从青蛙的嘴里脱落，飘向了远处。

  最后落在了水泥地上。

  穆凡急忙站起身，将那片树叶捡起，轻轻拍掉了上面的灰尘。

  重新回到青蛙尸体的旁边，穆凡顺手捡了个小棍子。

  在土壤里，挖着坑。

  5分钟后，一个小坑挖好了。

  穆凡用木棍拨动青蛙尸体，将它推了进去。

  重新将树叶盖在它的头上，将土坑掩埋。

  最后，将木根当做墓碑，插在了它的坟头。

  望着孤零零的木棍，穆凡的心里，有些复杂。

  “同样是盖树叶。”

  “有些人，是为了救赎。”

  “而有些人，是为了释放内心的邪恶。”

  “呼——”

  穆凡微微叹息，将手插进了裤兜：“快凌晨了。”

  “再不回家的话，薇薇……会伤心的。”

  ……

  5分钟后。

  穆凡推开了沉重的屋门。

  客厅的灯，已经关闭了。

  但借助着窗外不算黑的亮光，穆凡还是能注意到，沙发上，正躺着两个人。

  高飞正用脑袋触碰瓷砖地，双脚搭在沙发上的怪异姿势，酣然入睡。

  沈欣则平躺在沙发上、枕着抱枕入睡。

  但她的右脚，却从沙发滑落，悬在空中。

  脚指头几乎快要触碰到高飞打着鼾的嘴唇。

  穆凡满头问号：“怎么都睡着了？薇薇呢？”

  巡视一圈四周，也没有看到白幼薇的身影。

  穆凡轻声关上门，蹑手蹑脚地推开了卧室门。

  呼呼——

  开门的瞬间。

  敞开的窗台，突然涌来一阵狂风。

  两侧的窗帘，被拍得哗哗作响。

  窗台的中央位置，坐着一个少女。

  她用双手托着脸颊，将胳膊肘搭在窗台上，任凭乌黑的发丝，在寒风中肆无忌惮地飘散。

  “这孩子……好端端的吹什么风？”

  “不怕冻着吗？”

  穆凡轻声关上卧室门。

  就在他迈着步伐，准备走向白幼薇的时候。

  白幼薇突然扭过了头。

  穆凡注意到，她的眼眶里，正氤氲着几颗闪烁的晶莹泪珠。

  穆凡心里咯噔了一下，不知所措道：“薇薇，怎么了？”

  白幼薇抿着嘴唇，摇摇晃晃地靠近。

  啪叽——

  白幼薇一头扎进穆凡的胸膛。

  感受到心脏跳动的瞬间，堆积在白幼薇心底的哀伤，止不住地涌入。

  窣窣——

  她将穆凡搂得更紧了一些，茶褐色的眼眸中划过几分悲伤：“穆凡。”

  “有些生物……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是种错误，对吗？”

  穆凡的身躯，猛然一颤。

  他下意识地怀疑高飞，以为他向白幼薇说了些什么。

  穆凡微微张口，正准备询问。

  就在这时，白幼薇委屈的清幽语调，再次响起：“心里……空空的。”

  “青蛙……它死掉了吗？”

  穆凡愣然。

  他本想用‘善意的谎言’搪塞过去。

  但突然意识到，回家的途中，只有自己见到了青蛙。

  说谎，实在不是借口。

  啪叽——

  穆凡探出手，温柔地抚摸白幼薇的脑袋，给予安慰：“青蛙没死。”

  “只是……去了一个更美好的地方。”

  白幼薇小声抽泣，陷入了无尽的悲伤。

  几息后，她抬起眼眸。

  映着一层水雾的茶褐色瞳孔里，浮现出些许迷茫：“薇薇死了……也会去更美好的地方吗？”

  啪——

  穆凡抬起手指，轻轻地敲了一下白幼薇的脑袋，‘数落’道：“笨蛋，别整天胡思乱想，你死不掉。”

  白幼薇撇撇嘴，心情低落道：“青蛙……也没有胡思乱想，它也想活着。”

  “可是……总有人会去伤害它。”

  “书上说过……青蛙是群居动物。”

  “独自生活……很容易死。”

  穆凡微微张口，竟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心里明白：白幼薇表面说的是青蛙，  实际上，指得是自己。

  缺乏安全感的人，很容易胡思乱想。

  哪怕是恩爱多年的情侣，大吵一架后，也会害怕对方会提出分手。

  白幼薇……她总是一个敏感的人。

  哐哐——

  或许是拥抱太紧的缘故，穆凡口袋里的铁盒，发出了挤压后的碰撞声。

  穆凡立刻掏出铁盒，拨开了盖子。

  十几枚不同颜色的圆形糖果，赫然呈现。

  依稀间，甚至能够闻到水果味的清香。

  穆凡将糖果盒递到白幼薇的面前，轻声询问：“薇薇，吃颗糖吧，今天想吃什么口味的？”

  白幼薇眨巴着清澈的眼眸，视线在每一颗糖果上停留。

  最后，将目光重新移到穆凡的身上，缓缓摇头：“不知道……”

  “穆凡让我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穆凡默默叹了口气，索性帮白幼薇做决定。

  他移动着手指，拈起了一颗散发着草莓清香的红色水果糖，用牙齿轻轻含住。

  随后，俯下身，朝白幼薇靠近。

  喉咙更是发出被异物堵住时的含糊音调。

  “薇薇，张嘴。”

  “我们，一起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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