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7 章 凝眸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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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从睿王府过来已经耗去些时间,如果悦知风已经率军往河西走廊去了,季熠就算不吃不喝日以继夜地飞奔过去也不可能赶得上,与其没头没脑急着追过去,不如先把情况摸清楚,这是谢观南拦着他的主要原因。
季熠答应谢观南先在悦庄多留一天,虽然他依然很焦虑,但既然答应了下来,至少这十二个时辰内他是不会从悦庄消失的。
佟追派出很多手下去各方收集必要的消息,季熠也写了几封信笺让飞鸽出发,这些手段未必能立刻得到足够的反馈,但至少是积极有效的让事情的主动权尽快回到自己手上的方式。
谢观南一早匆匆去县衙点了个卯,没多久就又回到庄上,他实在有些不放心季熠,所以同秦孝贤请了假。这次他请假和往常不同,他料不准季熠什么时候说走就要走,所以跟秦孝贤说的是,之后万一有急事或许来不及亲自过来请假,先跟县尊致歉。
秦孝贤对谢观南与季熠的关系从来不多问,贵人的事多遵从、少打听才是基层的为官之道。但他对谢观南还是很有好感的,于公,谢观南是个当捕快的好人才,勤奋、仔细又聪明,为人厚道、品行端正;于私,秦孝贤也不是什么跳出三界五行的世外之人,他既然知道谢观南与齐王关系亲近,自然更愿意送些无关紧要的人情给谢观南。所以对于谢观南请假一事,他总是默默应允,鲜少问其中细节,但这一次,他多留了谢观南片刻。
“谢捕头到云遮有一年多了。”秦孝贤的神情淡然,让人感觉他琢磨这个话题时间不短了,只是刚好觉得这一日适合说出来,“县衙上下对谢捕头也是交口称赞的,依我之见,自然希望你能长留云遮,但你师父捎话来问,我也不好瞒着,所以想听一听谢捕头你自己的意思。”
捕快严格来说不属于公职,所以各地借调人手没有什么复杂的流程,尤其谢观南是从京城往地方上去,当时也就是他师父托人带句话的事,反过来地方上的捕快想要往京城去倒没那么简单了。
谢观南的师父原本以为自己的徒弟去地方上散个心,一年半载的把京城那档子事淡忘了、心结打开自然就能回来了,可这眼看着就奔着两年去了,谢观南给京城写信是只字不提要回去的事,老捕头就有些想不明白了。云遮到底有什么在,让自己的宝贝徒弟这么乐不思蜀呢?
“我暂时还没有打算回去。”谢观南看到秦孝贤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又觉得自己不该给对方误解的机会,于是补充道,“但捕快这份差事是否还要继续、以及能继续多久我也说不好。”
谢观南自己也是有些意外,这件事在他心里盘桓有些日子,但始终也没有想定,被秦孝贤提起师父催他回京这茬,反倒像是推了他一把。他从没有哪一次做要紧的决定像这次这样,从头到尾全凭自己思考定夺,然而这话真的说出口去了,他却只觉得从脑仁到脚底都舒畅得不行。
秦孝贤没有追问,更没有给观南什么明示暗示,只是表示理解地点了点头:“人往高处走,谢捕头遵从自己的心意即可。”
就算没有齐王这一头的关系,谢观南本就自京城来,家里也是颇有产业,他又是家中唯一男丁,秦霄贤顺理成章觉得这样的身家,谢观南打算回去继承家业也是人之常情,所以一点没觉出异样,一脸的认同和理解。
作为上司,秦孝贤既表达了挽留之意又给予了极大的尊重,态度不可谓不诚恳,谢观南不好同他解释自己没有什么“高处”要去,那样再多说几句又免不了牵扯更多,此非他所愿,秦孝贤也未必需要听。无论如何他在云遮都是受到了县衙众人颇多照顾,真到了要离开时,他也唯有如眼前这样,回以郑重的感谢罢了。
回到悦庄,谢观南只觉得整个庄子的气氛都呈现出一种陌生的沉寂,令他十分不习惯。以往无论季熠在或不在,庄子里总是有序中透着些轻松的,从建筑到生活于其间的人,似乎都是能感染到主人心情的。往常季熠总是悠闲潇洒的,下人们也就不会时刻像绷着根弦那样当差,但季熠若是不自在了,那么庄子里的人也会跟着无法松弛下来,谢观南如今对这样的事情已经能轻松拿捏了。
静海卫身份特殊,谢观南不会随意去指使,所以他转而去和佟追说了几句,交待完就把据说从他去衙门开始就一直没有过动静的季熠从书房拖了出来。
还是那个湖,还是上次那明瓦篷船,还是只有他们两个人,但谢观南很不满意季熠那木讷的表情,他俩面对着面,他用足尖去轻踢对面那个摇桨人的鞋:“同我泛舟是那么让你觉得无聊的事吗?”
季熠固定好船桨,从船尾移到船篷下挨着谢观南坐,他下巴搁在对方的肩头,鼻尖堪堪擦过谢观南的颈侧,心里想好了哄人开心的话,但临到开口却一句也没有说出来,他不想骗人,尤其是谢观南,他现在连假装做戏都不屑为之:“不想扫了你的兴,我也没有觉得无聊。”
“你只是有些心不在焉。”季熠没划多久所以他们的篷船还在悦庄的园子里并没有出水门,谢观南接受了道歉,也没有在意季熠的意兴阑珊,“你没有扫我的兴,我回来是想和你一起面对那些事,所以只要你让我陪着你,就是称我心了。”
两人四目对望了一眼,俱是情不自禁地轻笑了一下,谢观南去牵起季熠的手,船身不轻不重地摇着,荡着轻舟也晃动着在两人胸膛里轻轻微颤的心。季熠扶着谢观南的脸颊朝向自己,在他唇上落下自己极为温柔而认真的亲吻。
“观南,你怎么这样好?”季熠低头又再次轻吮着谢观南的唇,从单手转为双手捧起他的脸,从轻触到舔吻,唇舌间不似平常情热时的纠缠或掠夺,而更像是将这样亲密的动作当成是无言的交换心声,季熠能感受到谢观南的回应就像是用羽毛在抚弄他的脊背,而他就如同一只被安抚到全身毛都顺了的猫,他想栖息在这双手下,枕着谢观南的膝盖,而他也确实这样做了。
这两人总是会有这种默契的瞬间,突然间谁也不说话,奢侈地任时间静静流淌。季熠甚至在大上午的这会儿产生了一丝困意。
“时间过得真快。”
“嗯?”仰面躺在谢观南腿上的季熠下意识应了个声儿,他其实没太听明白那句话是因何而起。
“虽然时间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但我听人说年龄不同,对时间的感受是完全不同的。”谢观南一手摸着季熠没有裹幞巾的发顶,另一只手就随意搁在他胸口,声调低缓、嗓音宛如在讲哄孩童入睡的故事,“我记得小时候想要快点长大,总是疑惑为何一日十二个时辰过得这样缓慢。可是弱冠之后又觉得时间好像生了翅膀,不等我反应过来,它已经翩然而去了。”
“嗯。”这次季熠听清楚了,“我二十岁到三十岁也觉得自己浑浑噩噩,可时间从未等过我,好像我发一次呆,就会消失很长的一段日子。”
“所以你说老师上次找你去参与演武,他表现出了一丝急切,会不会也是这个缘故呢?”
越是年长越是知道过去的时光不可追,就会对未来更有紧迫感,就连悦知风也逃不过这个定律。或者说,正因为悦知风有着比常人更多的责任、更多想要完成的事,所以他的急迫也比常人更剧烈。
“观南是想说,我被老师影响了吗?”季熠闭上眼睛,在脑内回溯这段日子以来发生的事,还有他做出的应对,虽不至于有什么错处,但他确实比之前更希望能以同样的时间做到更多的事,所以谢观南说得大抵没有错,“或许是的。”
“有件事我之前一直没跟你说。”谢观南并不认为这是个秘密,只是之前并没有合适的机会说出来,在说之前他还提醒了季熠不要激动也不要打断他,“老师在僰道县跟我说起他的病,他说比起死亡他更害怕的是不能和你好好告别,季熠,这对他很重要。”
很重要?
季熠睁开双眼,抬眼看到的是谢观南低头也正看向他的眸子,船篷里明瓦透下来泛着橙黄色的天光让他们彼此仿佛只能看到对方脸上最亮的那对眼眸,而这一刻那双眸子映照出的是世上另一个的自己。
季熠摸到了谢观南放在他胸口的那只手,盖到了自己双眼上。他的呼吸变得有些沉重,不多时谢观南能感觉到他的气息又出现了不规则的急促,然后,他的指间和掌心感受到了一点温热的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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