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着两个兄弟的面，李茂贞当然不会含糊：

  “保土安民，自然是我辈天职。既然沙陀犯境，便请为政老弟将其逐走，之后作速返回长安，再图大事。”

  王行瑜心有不甘看了昭宗一眼，但实在没时间再和皇帝纠缠，就立刻匆匆下楼而去。

  在他心里，想走当然就走，还跟这个皇帝啰嗦什么？还要讲什么君臣之礼？

  李茂贞心中很不痛快，他看了一眼韩建。韩建今天一直很低调，把自己牢牢摆在旁观者的角度。他想干什么？想做忠臣还是想做良臣？难道你不想做叛军了吗？哼，一个好汉三个帮，你休想溜！

  李茂贞说道：“王为政忙着去打沙陀人，不知佐时，作何打算？”

  韩建笑着：“韩某唯岐王马首是瞻。”

  作为老狐狸，如果不懂得给自己留条退路，岂不是侮辱了“老狐狸”这三个字？

  三帅犯阙，闹得天崩地裂，相形之下自己只取区区一个同州，可说胃口最小了。但第一他没那么强大的兵力，地盘大了，他也守不住；第二他的人生信条就是，只争取最可能到手的东西。

  官家已经被逼上延喜楼了，此刻自己仅仅索要一个同州，很容易到手。那又何必把事情闹得无法收拾？

  所以一句话把岐王推上前来，就是告诉昭宗，自己不是主谋，最多是个误入歧途。同时也是告诉岐王，我是你的忠诚小弟，你指哪我打哪。

  李茂贞可没有心思去研究韩建的鬼心眼。两大强藩都已经介入了，官家的态度却如此强硬。既然韩建不拿主意，那就自己来：

  “官家，近日天气炎热，臣斗胆请官家去南山避暑。”

  不等官家表态，或许他认为不必听官家的态度，直接一挥手，几个凤翔兵立刻上前，搀扶皇帝下楼。昭宗大惊说道：

  “朕只在大明宫，断然不去什么南山！”

  楼下面，张承业被乱兵放开后，赶紧过去伸手扶住李筠，李筠杀乱军已经杀的脱力，也只能靠着张承业。此时见皇帝下楼，这两位忠臣立刻跪下。

  昭宗努力停住脚步，看看两人，正想说什么，却被李茂贞高声打断：

  “圣人要去南山避暑，即刻起驾！”

  张承业大惊，连忙问道：“大家要去南山？”

  昭宗看看杀气腾腾的李茂贞，看看密密麻麻的乱军，他心里明白，现在只能低头了。

  “张公公，朕移驾南山数日，你作速寻回九儿！”

  张承业伏地痛哭：“圣人，是老奴无用啊！老奴无用啊！”

  李筠没有哭，他紧紧跟在昭宗身旁，李茂贞刚一蹙眉，却被韩建拉了一把，他转头去看韩建，却又看到那张人畜无害的笑脸。顿时心中也明白过来：

  毕竟是皇帝，起码的门面还是要有的。反正只要去了南山，那就落入了自己手中，还怕他不肯答应我们兵谏？如此看来，一个李筠，倒也不妨事。

  亲自写信给李茂贞后，心情不错的朱全忠终于回到了王府。

  走进堂屋，他得意的心情却加了些忐忑。三帅犯阙这么大的事情，他只是给了李茂贞八个字，三帅乱军就立刻退出了长安。本来嘛，关西军阀再横，也休想在京师长安撒野！李茂贞倒是乖觉，立刻撤兵，不过他把官家也给带走了，这就有些麻烦。官家不在手中，如何控制朝廷呢？

  让他忐忑的，是张夫人。

  此次带来的第一美女荣散散，张夫人会怎样对待呢？作为王妃，她应该有这个气度吧？

  柳絮接过了朱全忠的外袍，张惠亲自给夫君送上香茶，这才轻声问道：

  “恭喜官人，征战经年，终于夺取了天平和泰宁两军，又收了河中镇。这么多地方，都肯效忠官人和皇上，眼见藩镇之乱渐渐平息，朝廷之福社稷之安，全赖官人主持啊。”

  朱全忠心里好笑：张惠虽然绝顶聪明，但却没有想到，朱全忠本人就是一个藩镇，他的地盘姓朱不姓李！不过他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与夫人多说，想说的事情多着呢。

  “夫人可知，我闻说三帅犯阙，当即就昼夜兼程返回，途中还立刻给那岐王写了信，劝他尊君爱民。”

  张惠素知自己这位官人，只喜杀人犯火，不好舞文弄墨。此刻听说他居然写了一封外交信件，不由又是好奇又是好笑，连忙索要信件：

  “只是不知官人信里写了什么？可否容妾一观？”

  朱全忠听见夫人对自己的文学作品感兴趣，大为得意：

  “信已经送过去了，不过原文我都记得。待我背下来给夫人听如何？”

  张惠听了更是难以置信：一封信，官人居然能够全文背诵？这记忆力，自己身为他的枕边人，居然从来不知！当下半信半疑说道：

  “妾正要洗耳恭听呢。”

  朱全忠大声念道：“撤离长安，尚有商量！”

  之后就静听张惠评价。

  张惠等了一会儿听他不再念信，不禁睁大美目问：

  “完了？”

  朱全忠笑道：“我跟岐王哪有千言万语！就八个字！意思说清楚就行！”

  张惠差点笑出来：我这官人写信，真是稀罕，而这封信也堪称是“奇信”：仅仅只有八个字！不过这八个字倒是立竿见影，她已经听李振说过，三帅的乱军，一夜之间从长安撤得干干净净。看来官人此信，果然比那些引经据典的四六骈文强多了。

  但她也马上想到，现在岐王等已经挟持官家上了南山。作为一个传统女性，她反对这种目无君上的悖逆；而作为对时局有一定影响力的王妃，她决心以救驾回銮为己任。

  “可是官人，他们挟持官家上了南山，不知官人又有何妙计？”

  朱全忠脸色沉了下来，叹了口气：

  “正想听听夫人妙计。”

  张惠心中一喜：“妾得知此事以后，心想虽然岐王暴虐，但凡事都抬不过一个理字。”

  朱全忠看看夫人，心想那岐王是个讲道理的人吗？我怎么从没听说过？

  张惠继续说道：“官人如今虽然地盘很大，但在朝堂上似乎还有些影响不足。妾身看来，此番若是官人振臂一呼，请那些衣绯着紫的衮衮诸公，前往南山说和。果然圣驾回銮，官人在朝廷上必定名声大振，今后匡扶社稷，自然诸事顺遂。就算事情不济，官人也已经把说和之事揽在了自己身上，隐约之间，岂不是成了国家栋梁？”

  朱全忠一想，还真是那么回事。当下大喜说道：

  “夫人好计较，朱某明日便去行此事。”

  张惠淡淡一笑：“妾还听闻，此番朱瑄夫人，也随官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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