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李茂贞的求情，其实不无道理，朱瑱做皇帝没两年，的确没听说犯下过什么大奸大恶不赦之罪。

唯一的罪过，就是不该当朱温的儿子。

最关键的，是不该做朱梁的皇帝。

现在死后还要在大朝会上传首于各藩国使者之前，遭受死后之辱，的确有些不公平，也难怪连老秦王都要帮他说话了。

这番话可是不容易，李茂贞可是冒着得罪势如中天的新唐圣人来说的，而结局呢，他可捞不到任何好处。

完全是一种老年人的怜悯心、同情心吧。

李存勖沉吟了一下。

身为新唐圣人，当然可以一口拒绝他，继续大朝会的已有程序。但是，李茂贞代表的，应该是人之常情吧？

本来嘛，死者为大。何况该传首的，是他那个死鬼老爸朱温，而不是他。

但是自己，好像总在很多时候表现的，缺乏帝王的严厉果断，现在又被李茂贞劝了下来？

算了。

“老秦王所言，不为无理。这样吧，朕再做一番考量，是否真的将朱瑱传首，大朝会之时，秦王自知。”

李茂贞也明白，皇上答应重新考虑，那就已经很给自己面子了，必须马上就坡下驴，不能死缠着皇上现在就给出答案。

看着李茂贞离开的背影，李存勖忽然苦笑起来。

当年在南山，可是自己舌辩李茂贞，逼着他奉驾回銮的。

现在自己身为天子，怎么反而被李茂贞来劝说了？

是时过境迁，还是一报还一报？

慢慢向坤宁宫走去，又停住了脚步。

皇后这种女流，肯定也是心软，会同意李茂贞的说法的。

不如问问张居翰。

太监不都是腹黑心狠的吗？在这件事上，如果让张居翰来处理，他会怎么说？

张居翰一直陪着圣人接见秦王，现在听见圣人垂询，躬身回答：“大家，奴婢倒是觉得，李茂贞所言有理。”

听见自己的奴婢都这么说，李存勖有些发呆，见张居翰还在等待自己发话，就摆摆手。

“算了，去把薛王召来吧。”

张居翰明白了，皇上现在是真拿不定主意了，听见自己也赞同秦王的话，皇上只好请薛王来商量了。

李知柔赶到的时候，皇上正在看着几朵枯萎的菊花发呆。

李知柔笑着给皇上行礼。

李存勖摆摆手，让张居翰给薛王设座，自己却还是站着。

李知柔连忙说：“圣人没有坐下，臣怎敢僭坐。”

李存勖没理他。

“张公公，来的路上，你给薛王说过了吗？”

张居翰摇摇头，没有皇上的吩咐，他可不敢事先给薛王透露风声。

李存勖无奈，只好自己把秦王的一番话又重复了一遍。

李知柔想了想，问道：“圣人，只是为了是否传首而发愁吗？”

李存勖也坐了下来：“是啊，知柔，你看这归还令箭，没有朱贼的首级，令箭怎么归还先皇？不将朱贼首级传给藩国使者们，又如何证明这就是朱贼首级？哎，本来都已经盘算好的程序，却被这个李茂贞来讲了一席话，倒是让朕有些为难了。”

李知柔的答案很简单：“圣人从善如流，此天下之幸也。”

李存勖盯着李知柔：“你是说，不搞这个传首仪式了？”

李知柔点了点头：“陛下圣明。”

李存勖犹豫一下才说道：“臣民都觉得朕不是个杀伐果断的人，可以吗？”

李知柔微笑：“圣人，这戮尸枭首，本非正刑，只是为了泄愤而已。不过圣人如今讲求依法治国，知柔所闻，刑有五刑，笞杖徒流死而已。即如废后之逆天反叛，圣人不过处之以流放之刑。今圣人奔袭汴州，一举削平伪梁，臣以为杀伐果断，莫过于此。然朱瑱已畏罪伏诛，则已是刑罚之极，圣人若是取消传首之举，只能证明当今天子服膺天道，好生恶杀，其他评论，非知柔之所闻也。”

李存勖沉吟一下，脸上掠过一丝笑容又马上消失了，接着问道：“不将朱贼首级送交太庙，如何算归还令箭之举？”

李知柔点了点头。

“太庙之中，先皇英灵所见，的确有交还首级的必要。但臣之所见，圣人何妨只是在太庙送呈朱瑱首级？”

李存勖还有些犹豫。

“知柔所说，这首级，只是用于太庙归还令箭吗？”

李知柔缓缓回答：“圣人，虽然还是用到了首级，但是归还令箭之时，乃是圣人展现孝顺之意，此时呈送敌酋首级，虽然手段激烈，却是无妨。至于杀伐果断，臣窃以为，圣人治理天下，本该刚柔相济，奔袭汴州是为刚，取消传首是为柔。微臣愚钝，不知圣人以为如何？”

李存勖站起身来，嘴里忽然问道：“听说此番吴越来时，将把钱氏送来，你可是有了薛王妃了。”

这是李存勖的惯用伎俩。每当无话可说时，就会换上一个话题，让对方跟着自己的思路走。对方忙于应对之时，他就有了思考的时间。

李知柔说得好，可能真的应该放弃这个传首之举。

李知柔当然要回答圣人的问题。

“圣人，荣氏如今已经身怀六甲，哎，臣倒是有些舍不得啊。”

本来已经话到嘴边了，但是听到李知柔叫苦，李存勖的童心又起来了。

“怎么，想让荣氏做薛王妃？”

李知柔一脸巴结地看着皇上。

“如此自然最好啊。”

“可是荣氏，过往婚史也太复杂了。而这钱氏，可是拉拢吴越的一个重要环节呢。”

李知柔说服皇上的时候头头是道，轮到自己头上，马上有些词穷。

“圣人，臣既然已经纳了荣氏，当然也不会计较她的过往经历了，再说这个钱氏，臣从来都没见过面啊。”

李存勖决定继续说薛王的婚事。

“知柔你多虑了，吴越千里迢迢，会给你送个丑八怪来吗？没见过面，等她来了，不就见到了吗？”

李知柔一脸苦相。他得到荣散散这个美人儿后，真是千般爱惜，荣散散也是迭经磨难，现在好容易有了一个凤巢安身，哪还不极力讨好薛王。两人竟然是相敬相爱，情投意合。加上荣散散怀孕之后，李知柔更是把她宠溺的不得了。现在要他另外娶一个素未谋面的吴越国钱氏，而且还是做王妃，李知柔心里真是极其不情愿。

嘟囔一句：“也不知这钱氏脾性度量如何，会不会刁难荣氏？”

李存勖才不管将来薛王家的女人关系如何呢，看着薛王已经陷到自己的话题里了，他才把准备好的答案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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