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任圜的谨慎提法，孟知祥是赞赏的。身为中书令，新唐帝国的一号宰辅，他向来都以维持新唐的社会稳定为己任，如果大张旗鼓提出“灭佛”，毫无疑问会在社会上引起轩然大波。

“圣人，安时所言，乃是老成持重之言，如今天下未平，贸然宣扬灭佛，的确容易引起僧众不安。所以，任圜所说，臣觉得是个不错的法子。”

看见三位宰辅都反对“灭佛”的说法，李存勖也同意了。

我只是想搞钱，根本没想灭佛嘛。

“朕之本意，也非灭佛。佛祖既然肯舍身饲虎，如今既然国家有难，佛祖又何吝金身？这件事，可称为‘今世佛法旨，寺庙为国捐铜’！”

明明是朝廷派人来抢，皇上却说成了是寺庙自愿捐助。

群臣听了个个都是面露微笑。

皇上下一道旨意，更让大家目瞪口呆：“朕观寺庙之中，金碧辉煌，国家困窘，寺庙安能如此奢侈！王卿，朕命你前往接纳寺庙捐助的精铜同时，寺庙的金粉，也给朕一概刮取干净，充作国库之需。”

只要是赚钱，王正言从来没有推辞的习惯。何况这是圣旨，对手又是只会念经的和尚。

当即喜滋滋地领旨。

孟知祥倒抽一口凉气，看看郭崇韬，却见郭相在缓缓摇头。

我已经说了很多了，再违拂圣意，我可没这个胆子了。

孟知祥只好自己出头了。

“圣人，若是佛面刮金，未免有损盛德，也会为天下笑。臣之意，是否只要佛门捐铜，这刮金，好像也没多少金粉可充国用啊。”

皇上还没开口，王正言不乐意了。

“孟公，集腋成裘，积少成多嘛。现在新唐境内，寺庙何止千所？一一集中起来，这金粉也不少啊。重新熔炼，也是一项收入啊。孟公详察，如何？”

李存勖没看孟知祥，而是看了看任圜。

这家伙，真是能言善辩啊。

宣布了：“今日朝会，最后议定，凡我新唐境内寺庙，一律要有为国效命之义，各寺庙务必踊跃捐铜，且小心将各处金粉刮落，待有司统一收取。”

皇上说得很轻松，但是这个“寺庙收铜”推向全国后，照样引起了僧众们的强烈反对。

虽然官府宣称这是“今世佛”的法旨，但是僧众们根本不吃这一套。什么往世佛、今世佛，三世佛都不管用，纷纷跑到官府鸣冤叫屈，写了好些状子交到州郡里。

一些名刹古寺，以白马寺为首，加上少林寺、隆兴寺、卧佛寺、华严寺、相国寺等等，一面向朝廷提交法帖，一面紧急组织了僧兵，试图武力对抗朝廷的毁佛暴力。

李存勖看了僧众们提交的法帖，居然也是骈四俪六，行文华丽，笑着摇头说：“看来这些和尚，也是深通时事嘛，连这个骈文，都写的像模像样。”

任圜没工夫去欣赏和尚的骈文，只是忙着请皇上训示：“圣人，如今除了一开始的时候和尚们没有提防，官军一拥而入，捣毁了一些中小寺庙的佛像。现在各个大庙联合了起来，试图武力对抗。臣等不知是该跟他们讲道理呢，还是该武力镇压？”

见李存勖还在沉吟，任圜又加了一句。

“官府早已经说明这是今世佛的法旨，道理已经讲得透透的了。可是这些死念经的和尚，偏偏就是固执到底，如今还弄出僧兵来，莫非想造反不成？简直是笑话！”

的确是笑话。新唐的武力，连各藩国都畏惧不已，何况几个和尚。

但是向僧人开枪？

李存勖还是拿不定主意。毕竟现在这燧发枪，几轮排射下来，那寺庙就要变成森罗殿了。

关键是，这种屠杀僧众的消息传开，自己的形象可是要一落千丈的。

说句过分的话，恐怕不比当初伪梁在枣强屠城的影响差。

这时候石敬瑭来报，说有个老和尚前来请求面圣。

李存勖微笑了。

看起来是僧人们派代表来谈判了。

很好，朕就喜欢谈判。

顺嘴问了一声：“哪里来的和尚？白马寺的，还是少林寺的？”

石敬瑭回答：“禀告圣人，这个老和尚说是陛下的故交，来自长安的永寿寺。”

李存勖差点跳起来。

“永寿寺？”

多少陈年烟云涌现在脑海里。

“不错，不错，朕当年去过永寿寺。快传进来。”

老和尚进来了，李存勖仔细一看，还真是永寿寺的主持，慧慎和尚！

心里也是一口凉气。好家伙，这和尚们情报很灵通啊，竟然查出朕与佛门的唯一联系人！而且长安到魏州，这路也不算近啊，怎么把这老和尚抬来的？

慧慎和尚年已古稀，皇上当然要优待老者，不但免了慧慎见君的礼仪，还命石敬瑭马上带人抬来一张大椅子，请慧慎坐下，慢慢叙谈。

慧慎并没跟皇上多说昔年叶家棚子的往事，而是直奔主题。

双方都知道今天这见面从何而来，那还甩什么虚文？

“今世佛在上，老衲听闻，朝廷准备灭佛？此乃大不智之举，老衲不敢辞辛苦，特意来劝说今世佛，还望看在当年的缘分上，能够收回成命，则天下僧俗百姓，必定传扬盛德，百世流芳啊。”

李存勖微笑着，这慧慎老和尚，当年可是连义父也不入他的法眼的。如今居然来为僧众请命。

先让任圜跟他磨牙。

任圜见皇上看了自己一眼，赶紧回答：“慧慎大和尚，下官任圜，如今忝居工部尚书，先请大和尚得知，此番圣人并非灭佛，只是想请寺庙捐铜助国。我佛慈悲，曾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如此普度众生，岂会计较泥胎佛像？下官欲烦请大和尚前往劝谕众僧，勿与朝廷生对立之心！须知国家富强，将来佛教也才能昌明，此乃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之理，众僧理当尽知！鄙陋见识，还望大和尚周知。”

李存勖听任圜这一篇言语，其实是前恭后倨，最后开始以势压人了。但并不想纠正任圜的话。有时候，给对方一点压力，也是一种方法。

看看慧慎怎么回答？

慧慎乃得道高僧，根本看不见任圜在哪里，说了什么，他好像也恍然未闻。

只是向皇上进言。

“皇上以今世佛自居，老衲当然也以今世佛尊之。然而既然成佛，当知灭佛之因果报应。所谓现世报，是咱们中原百姓，一旦灭佛之后，再无超度的可能，从此堕入茫茫苦海，我佛慈悲，岂能出此下策？再说过去报，当年魏太武帝灭佛后才六年，就遇弑身亡；北周武帝灭佛后四年，突发恶疾，神志昏澹而亡；即如前代武宗皇帝，灭佛后也不过一年即遭报应，三十三岁就恶疾缠身而病故！这几位都可谓是‘天福享完，即堕地狱’。这就是因缘啊，前车之鉴不可复蹈，还望今世佛三思。”

明明任圜已经说了不是灭佛，但是大和尚好像没听见，或者懒得听，反正人家就是一口咬定朝廷现在就是在灭佛。

话说回来，皇上在相国寺才用手敲了敲佛像，那住持都老大不悦，只是碍于皇上之尊，才忍了这口气。

现在居然要推倒金身！

还敢说不是灭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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