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泫的气息，这是迟重林无论如何也不会认错的。

  因此，他的思绪，也在这滴泪落下的同时停滞了。

  像生锈腐烂的齿轮，再也承受不住突然增大的压力，轰然坍塌成满地碎片。

  陈泫……居然在哭吗？

  原来自己的死亡，也是一件值得让他悲恸的事吗。

  眼帘上传来的冰凉触感是那么真切，陈泫的呼吸声近在耳畔。陈泫过长的头发垂在他脸上，因为风或是别的什么原因不断颤抖着，微微的痒。

  缺氧导致的眩晕使迟重林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即使如今只是山海镜还原出的幻境，但他还是真切地感受到了死亡的来临。

  似乎是因为这具身体的生机即将步入最后的消弭，元神传来的抽离感越来越强。

  心脏传来微妙的感受，像被一只大手紧紧攥着。

  无法逃避，无法摆脱。

  ……他已经有数十年没有见过记忆中的陈泫了。

  关于前世和今生是否该归于一人的这个问题，迟重林向来避免进行思考。

  因为没有意义，只能徒增烦恼。

  既然在一开始便下定决心要改变此生陈泫的结局，他就没有在心中给自己留下余地。

  不得善终也好，挫骨扬灰也罢，只要陈泫能安稳地活下去，怎样都无所谓。

  只要是陈泫，如何都好。

  就在迟重林最后的意识即将被抽离时，恍惚间，他好像听到了陈泫的声音。

  平静的，与往常无二的嗓音，带着他一贯的沉冷语气。

  陈泫说：“等我。”

  “！”迟重林猛地睁开眼睛，冷不丁对上两张大脸，险些吓得从椅子上摔下去。

  宁云浅捏着下巴，脸距离他的距离更近，歪着嘴审视他：“这回老实交代吧，小迟道友，你看见什么了？我俩叫了你好几声都没反应。”

  柳思远哈哈笑着直起腰，拍了一把宁云浅的背，让他稍微收敛一点。

  “哈……”迟重林干笑一声，后仰起身道，“师兄，宁兄，我突然想起来师尊那边还有点事……我先走了。”

  说完，他把山海镜往对方怀里一塞，然后毫不犹豫，转身就走。

  宁云浅愣了：“欸？”

  宁云浅伸手挽留：“小迟弟弟，不说就不说嘛，再坐着多聊一会儿啊，这就回去啦。”

  但迟重林此时却顾不上他们了。

  他突然很想见到陈泫。

  很想很想。

  在从柳思远两人房内走出来的时候，他耳边一直回荡着陈泫最后说出的话。

  ——等我。

  这是什么意思？

  陈泫他打算做什么？

  因为五感相通，所以迟重林几乎可以断定，那时的自己已经没有生还的可能了。经脉寸断，五脏六腑也是一团糟，就算是神仙来了也没得救。

  山海镜可以显示出使用者的记忆，这一点绝对不会作假。那他刚才所看到的，应该就是自己前世临死前最后的记忆。

  如此说来，他和陈泫都没有在第二次仙魔大战中殒命。

  那他究竟因何而死？还有，那混沌的天地，恍若末日般的景象……

  头部一阵刺痛，迟重林吃痛地低头，明白这是封印在阻碍他继续思考下去。

  待头部的疼痛稍稍缓解，他呼出口气，上前推开房门。

  陈泫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背对着房门，站在床边穿衣。

  似乎是听到了开门的动静，露着大半个光裸肩背的陈泫回头向他看去，表情一派坦然，半点没有被看到身体的自觉。

  迟重林反倒愣了一下，心虚似的迅速侧开视线，回手将房门关好。

  “抱歉，师尊，我……”他下意识道歉。

  陈泫在迟重林关门的间隙已经从容系好了衣服，刚想叫对方过来帮他束发，刚准备张嘴却被突如其来的道歉打断了。

  “？”他有些莫名地转身。

  他年少的弟子站在门口，头偏到一侧，眼神飘忽着，好像有些手足无措。

  “重林。”陈泫唤道。

  迟重林只恍惚了一瞬，接着回头看向陈泫：“弟子在。”

  无需再多加询问，当他的目光触到陈泫略显凌乱的长发，立刻就明白了后者的意思。

  迟重林无声笑了笑，从储物袋中取出梳子，像平常说过上百次的那样道：“师尊，弟子为您束发。”

  陈泫的头发很好看，他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不仅没有半根白发，而且发丝顺滑，恐怕这世上顶好绸缎的触感也不过如此。

  迟重林往日给陈泫束发的动作都很快，偏偏今日却慢了许多。

  梳齿密密的隐入浓墨般的长发，缓缓向下滑去。

  “师尊，您的听觉恢复了？”迟重林边梳边问道。

  “嗯。”陈泫坐在凳子边上，闻声应道。

  迟重林笑笑，从一旁取过竹簪，动作娴熟地将他上半部分的头发绕了两圈，簪好后又整理了一下他披散在身后的长发。

  “好了。”迟重林绕到陈泫面前，低头检查自己的成果，又格外顺手地将他耳侧翘起的碎发捋到耳后。

  陈泫就这么垂眸坐着，任由迟重林摆弄自己的头发，看着有点乖。

  猝不及防的一个抬眸，两人目光对视。迟重林的手抖了一下，面不改色地将手迅速抽了回来。

  他避开陈泫的目光：“师尊，我想……跟您商量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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