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上气不接下气地从楼下一口气跑到陈寒那里时，陈寒还在慢慢拟写着商务部未来的一些规章制度。看着她气喘吁吁的样子，陈寒还关心地问：“你在我身边这么久了，怎么还总是风风火火的，别学老王那样。”

  提到自家这位管家，陈寒便感到头疼。那是个年纪一大把却依然行事匆匆的人，让陈寒有时也无可奈何。不过老王这个人还算有趣，留在身边倒也不错。

  冬雪径直走过来，没等陈寒反应过来便拿起他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你怎么回事啊？有事好好说嘛，这可是浙江商会会长老张特地给我带来的明前龙井，我自己品饮都小心翼翼，你倒好，跟牛饮水似的！”陈寒责备道。

  然而冬雪并未在意陈寒的话，连忙说道：“出大事了！我们工厂门前被人泼桐油放火了！”

  听见这个消息，陈寒惊得几乎坐倒在地。他在这个地方待了这么久，几乎没有遇到过能让他如此惊讶的事。但听说有人放火，这让他实在是无法接受。

  “具体是怎么回事？”陈寒急切地询问。

  冬雪回答道：“据说那人是从松江府来的，家里因囤积棉布背负了驴打滚般的高利贷，结果棉布还没卖出就听到降价的消息。男主人一怒之下病倒在床上，估摸着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又想到自己凄凉的处境，认为这一切都是因为我们造成的。所以……所以……”

  说到这里，冬雪已经无法继续说下去。虽然她并没有亲眼目睹火灾现场，但光是想象有人被活活烧死的情景，就已经让她全身不适。想起自己小时候顽皮，不小心被火烫伤了一下，痛了好几天都想哭。而现在竟然有人能忍受那种痛苦，直接往自己身上浇油自焚，那是需要多么坚定的决心啊！

  陈寒一听，立刻起身命令：“备车！”

  ……

  等陈寒赶到工厂门口时，围观的人群尚未完全散去。“陈大人驾到！”一名官兵高声呼喊。人群迅速散开，让出了道路，陈寒乘坐的马车顺利通过。还未靠近工厂，陈寒就已经看见，在工厂门口的地面上，赫然躺着一对烧焦的人形物体。

  这一幕让冬雪立即退回车厢内，并忍不住呕吐起来。这样的场景实在令人难以承受。直到此刻，陈寒才真正感受到了这次事件所带来的强烈冲击。对于活活烧死的事情，他也曾听说过不少，但真真切切发生在眼前，这还是头一次。即便有所准备，在看到那堆焦炭的瞬间，陈寒仍感到了无法言喻的压抑。

  这个人究竟对自己有多么痛恨，才会想到这样的方法呢？

  可是自己分明就是出于一片好意，只是为了让他们以后再也不必购买昂贵的棉布呀。

  可这些人怎么就不明白自己的苦心呢？

  当马车渐渐接近那个像焦炭一般的尸体时，陈寒甚至能闻到一阵刺鼻的烧焦味。

  车厢里的冬雪闻到这个气味更是忍不住呕吐起来。

  还好车内事先预备了一个垃圾桶，否则的话一定会弄得整个车厢都是污秽之物。

  而此刻的陈翰，不知道是神经太大条，还是已经被眼前的惨状深深震撼，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呆呆地望着。

  噔噔……

  看见陈寒到来，李少尧连忙带着人上前迎接。

  陈寒在门口停下脚步，走下了马车。一位女工在一旁搀扶着脸色苍白、几近虚脱的冬雪下车。

  刚才听说此事发生的冬雪就已经快要吐出来了，但真的来到现场，她才深刻体会到何为恐惧。

  李少尧也是拧紧眉头，一幅即将呕吐的样子。

  只有陈寒在此刻还能保持镇静，甚至径直走向前去。

  “大人，您还是别过去了，实在太恶心了。”李少尧劝说道。

  奇怪的是，当陈寒看向那具尸体时，眼中满是对他的同情。

  如果不是走投无路，绝不会有人做出这样的选择。

  以前他一直认为改革就必须踏着他人的尸骨向上攀登，所以他对死亡从不畏惧，只是默默在心里告诫自己。然而，今天当他亲眼见到因自己的改革而导致一名普通百姓失去生命时，内心还是感到了震惊。

  或许这就是人性吧。

  言语上的决心和实际行动之间存在着天壤之别。

  周围的许多百姓都远远地站着看，他们也看到了陈寒脸上流露出的不忍心和同情。

  先前劝说过男主人不要做这件事的老大爷这时又开口了：

  “陈大人，这件事跟您没关系，那人自己寻死的。对了，刚才有个大夫说，看他的脸色就知道，他已经病入膏肓，活不了多久了。没准这人就是个疯子，想要让全天下的人都记住他罢了。”

  有的百姓也附和道：“大人您千万别责怪自己，这一切都是他自己咎由自取。我们知道您把棉布价格降下来，都是为了我们好。”

  “我们真心感谢您为我们所做的事情，这些我们都铭记在心！”

  百姓们纷纷安慰此刻有些自责的陈寒。

  大家大概都能看出此刻陈寒内心的自责。但他们并不知道，陈寒此刻更多的其实是同情。

  尽管并未动摇他改革的决心，但他对这些人依然抱有深深的同情。

  李少尧走上前来，皱着眉头看着那具面目全非的尸体。

  “大人，您不必过于自责，这种事谁都不愿发生，刚才我们也劝过他不要这样做。大家都可以冷静下来，理智处理这个问题……”

  但是这家伙特别固执，坚持认为是我们让他变成现在这样的，所以……”

  陈寒挥挥手：“确实是我们的所作所为害了他！”

  “您……”李少尧听后愣了一下。

  如果连陈寒都对当前的改革感到后悔，那么他们现在所做的努力就毫无意义了。

  然而陈寒又接着说：“即便可能会有人牺牲，我们也必须去做，这是无法避免的事。

  改革，总是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你有没有把朝廷最新的旨意告诉他？”

  李少尧也知道那份最新的旨意内容，苦笑回应：“那时候这家伙情绪太激动，我们都没来得及多说两句他就发作了，还没来得及告诉他呢。”

  陈寒深深地叹了口气。

  心中不禁感慨：正是因为老百姓不能及时得知朝廷的最新动态，才会酿成这样的悲剧。

  看来必须要迅速建立一个能够让百姓及时了解朝廷动向的系统。

  否则类似的悲剧将一遍遍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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