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老宅众人走后，张才举和张才青满脸歉意地对李家人道：“让你们看笑话了，老宅那边就是这副德行。”

  都是在村里生活的，各家也都见过偏心爹娘，结亲前，李家人已经打听清楚张才举一家断亲的缘由，对于张家老宅的行径也是深恶痛绝，所以今天这事他们也没放在心上。

  李贤棋摆摆手道：“谁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你们已经断亲了，能请他们来坐席已经是全了礼数，今天是他们没事找事，我们心里都明白。”

  “是啊，你们放心，妍丫头嫁过来以后，我们绝不让她再受这种委屈。”常氏拉着赵小花的手道。

  李观山更是立掌起誓：“日后我一定会对妍儿好，不叫她受委屈，要是我做不好，我就来负荆请罪！”

  众人被他的直白逗笑，一时间气氛又变得喜气洋洋，赵小花心中慰藉，李家真是不错的人家。

  牛柳叶心中有些愁绪，趁着空隙，把张才青拉到一旁道：“你晚上不会真要去老宅那边吧？”

  张才青摇摇头：“不去，只是我娘确实生养了我，我也狠不下心跟她说什么重话，可能她真的知错了吧。”

  “你想想现在的日子，再想想他们分家的时候怎么做的，君峰君江差点就被她卖去那种地方，你可别一时心软，害了孩子们。”

  牛柳叶对吴氏毫无温情地回忆，只有那些灰暗的日子刻在她的心里。

  张才青叹气：“再怎么说也是我亲娘，其他人我不管，她既然认错了，我也不想一直记恨着她，就当是个不相熟的亲戚放着了。”

  牛柳叶不知道该说什么，张才青的态度让她心里有些慌：“你真是好日子过久了，忘了痛。”

  张才青垂头，媳妇会这样排斥吴氏也没错，只是吴氏给了他命的亲娘，他再怎么样也没法对哭诉认错的亲娘摆臭脸。

  牛柳叶见他不说话，心里揪痛，忍着鼻酸去把张娴儿叫了出来，说了刚刚发生的事，以及张才青的态度。

  张娴儿没有太大的震惊，先安抚了牛柳叶，让她去找何婶子说说话，自己会去问问情况。

  “爹，怎么一个人回来，坐这里发呆啊。”张娴儿问了下人张才青的去向，才知道他回念娴园了。

  找了一圈，在池塘边看见在喂鱼的张才青，便笑着过去叫他。

  张才青没有什么精神地抬起头：“娴儿，你怎么也回来了，是你娘让你来找我吗？”

  张娴儿抓过一把鱼食，倚着亭栏坐下：“是又不是，不过我想爹现在肯定有话想跟我说。”

  “你祖母今天跟我认错了，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见她这样，有些狠不下心。”张才青喃喃道

  张娴儿撒了一把鱼食，看着鱼儿在水中争抢，静静开口道：“如果今天，你是饥一顿饱一顿地过着，祖母会同你这样说话吗？”

  “不会。”张才青倒没有犹豫。

  “祖母应当是知道你吃软不吃硬，如今才来跟你服软，你觉得是为什么？”张娴儿又一个问题抛出。

  张才青沉默。

  “爹，你不在家的那些年，是娘受着老宅的搓磨，因为你在外挣钱，所以回来都能用银钱换来那几天的好吃好喝，又有娘伺候着你，你也只有在分家和哥哥们差点出事那回见识了老宅的嘴脸。”

  “可是我们呢，在老宅经历的苦痛，是爹的百倍千倍，张家对娘既无生恩又无温情，爹要原谅祖母，原谅一个给娘带来十多年伤害的人，到底是只想了自己，还是有把我们一家人放在心上？”

  张娴儿的这番话重了些，震得张才青面露愧疚和痛苦。

  说实话，张娴儿心中更偏向牛柳叶，在张家老宅的日子里，更多时候是牛柳叶为了孩子们，忍着婆母妯娌的针对，每天都干不完的杂活，想方设法给孩子们弄些好吃的，挡在孩子身前挨骂。

  张才青回来的日子是五房一年之中最幸福的日子，不会有打骂，会有好吃的，但是那很短暂，很快又是过上小心翼翼的日子。

  出于私心，张娴儿希望张才青能够义无反顾地站在牛柳叶的身后，但是她也能够理解张才青对吴氏的亲情。

  “从小我就知道，你祖母更疼爱张才明，但是她也会给我买我喜欢吃的点心，给我做新衣裳，在你祖父骂我时，替我说话。”

  “后来，我娶了你娘，你祖母让我安心在外挣钱，会帮我好好照看你们，不承想害得你们吃了许多苦，她满心满眼也都只剩下张才明。”

  “我很少见到你祖母哭，尤其是为我哭，看着她老了许多的模样，还是有些狠不下心不理会她，我心里也清楚她是看到我过得好些了，想把我往回拉，要是我过得差，她只怕会躲得远远的，让我不连累张才明。”

  “哎，但是生恩终究在那，养恩可以用银钱偿还，生恩却是还不掉的。”

  张才青一股脑把心中所想说出，言语里是理不清的矛盾纠结。

  张娴儿想起自己在望江楼曾见过一个女子对着指责她不孝的姐妹有力地回击，她说的话，让她对生恩又有了另一番的认识。

  “爹，祖母将你生下，是她的私欲，想生子立足或是到老有所依，这并不是功德，算不上恩情。”

  “反而愿意好好将幼童抚养成人，耐心教导明理，那才是父母恩。”

  “生而不养是罪孽，父母慈子女孝才是正理。”

  张娴儿一字一顿地将话说明白了，张才青愕然抬头，这番话像是歪理，但是细细琢磨却又是这个理。

  心中似乎有一根绳在慢慢断裂，是啊，父母慈然后子女孝，生儿育女确实是私欲，就是他心底深处也是指着儿女成才，老有所依，死后有人上坟祭奠。

  既有所求，算不得恩，若是父母慈爱，那便是有情，子女反哺，才全了有情有义，一家和乐。

  “娴儿，你今天给爹上了一课，是爹想岔了，险些让你娘伤心，让你们失望。”张才青懊恼道。

  张娴儿摇摇头：“想不通是常有的事，我也是从别处听得这个理，爹是个好爹爹，能听得进话。”

  “走吧，我去跟你娘赔礼道歉去。”张才青起身，迫不及待要去找牛柳叶。

  张娴儿笑着跟上，听劝的爹娘真的省心，一家人才能把日子好好过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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