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了。

  为什么会认得他，因为姐姐有一本相册，里面有班级合照还有部分同学的单人照，那个时候的人挺有意思的，会把自己的照片给来给去的，还会在背面写上赠言。班长就在那张合照的C位，他的单人照片也排在姐姐所有同学最前面的位置。我记得他的赠言是“祝甄美玉同学心想事成，前程似锦！”落款是周阳。不走心的赠言，被姐姐也放在了相册的C位。

  他有点小帅，个头很高。进来问我：“请问面包在哪儿？”我热情带他过去找，推荐了一款姐姐平时最不爱吃的面包。他又要买火腿肠，看了价格，手还是伸向了上一世毁掉姐姐的鸡肉肠。

  我血往上涌，但必须克制，表现得轻松自然些。

  我拉了他一下说：“这几根火腿肠日期不太好了，我正准备下架呢。对了，其它超市可能也有这个问题，建议你也别买了。你看点别的吧，要不饼干吧，这袋小饼干看着挺多的，价格实惠。”

  饼干是我之前就瞄好的。班长能买这个火腿肠说明他是想省钱的，所以我给他推一个看起来更实惠的方案按理他应该不会拒绝。

  钱没有超出他的预算。

  他说：“这附近哪有别的超市啊，我对付买点就行，啥都无所谓。班级组织干活，一会干完活给大家意思一下。”

  我放了点心。

  火腿肠架子离老板娘有些距离，我声音不大，估计她听不见。

  我终于松下一口气。

  望着这个男生的背影，我内心翻涌。他知道吗？他险些毁掉一个人的一生。

  也许不应该怪他，可是该怪谁呢？怪谁又有什么用呢？

  我的使命达成，想起来还有个重要的电话没打。

  老板娘伸了下懒腰，扭了扭脖子。笑着对我说：“今天你在，真的解决我的大问题了，要不这个月的账我还得晚上关门再算，那样太累了。该补的货也要了。终于可以松口气了。说说吧，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准备。”

  我说：“吃的我没有要求，但我可不可以用一下你的电话，打本市的，绝对不是长途。”

  “这算啥要求，你用吧，打个电话咱们这儿方便着呢。”

  这个电话是打给学校教务处的。

  爸妈现在负担不了我们三个人的学费，我至少得把自己的学费赚出来。

  查了114，查到了。

  教务处主任叫王涛，是个很好的人。上一世对于我的退学他很遗憾，但也没办法。这次接电话的依然是他。

  我努力用一个涉世未深的高中生的语气对王主任说：“王主任，您好，我是高三一班的甄雪，想向您咨询一件事儿。”

  王主任很热情地说：“甄雪啊，我知道你，什么事儿？”

  “我下半年学费和生活费可能会有点问题，家里交不起了，我可以办助学贷款吗？”以前没办过，我真的没经验。

  王主任回说：“助学贷款，这个我们是办不了的，等你考上大学应该可以办。”

  没有贷款，我暂时解决不了学费的问题，很难读下去。我有点遗憾，想挂掉电话。

  “等一下，”王主任接着说，“助学贷款是办不了，但咱们学校有勤工俭学的机会，比如食堂，比如打扫卫生。不过你学习那么好，不知道能不能拉得下脸来。”

  我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仔细询问：“这两个工作每个月能赚多少钱？有什么区别？”

  “打扫卫生那个，一般时候同学看不见，大约每个月也就是二百六十块钱，你可以利用好自己的业余时间，每天把活干完就可以。食堂那个，得跟着食堂阿姨抛头露面，一个月大约二百四十块钱，但是可以免费吃饭。”王主任耐心回答。

  我问：“那是不是同学们都选打扫卫生那个了？”我想毕竟穷的没那么明显，对自尊心影响少一些。

  王主任笑了笑说：“哪个也没人选啊，都备战高考呢，哪有空勤工俭学？你如果不是特别急用钱，我也不建议你干。”

  如果是上一世，我会去做吗？不一定，我从来不想让别人知道我穷。毕竟我长得不赖，个子够高，学习很好，最怕别人知道我穷。

  现在看来，能参加高考才是正理，管她什么穷人无谓的自尊心。

  我急忙对王主任说：“那我就去食堂吧，开学就可以开始吗？”

  “可以，我现在就登记一下，给你留个位置。开学你直接报到跟着老师去食堂就行。不过这个只能够你的生活费，学费还是得你自己想办法。”

  我对王主任表达了感谢，礼貌地挂断，心里顿时轻松了一大块。

  抬头才看到老板娘一直在笑着看我。

  “真的这么穷啊，可怜的孩子。”

  我把家里的状况简单跟老板娘说了一下，她很同情我。

  “孩子，我给你留个电话吧，我这儿正准备招个人来干活，不过你肯定干不长，所以也不敢说就招你。但你啥时候没活干了，可以给我打个电话，如果我缺人呢，你就过来。你今天干活我品了，挺利落的一个人。”

  萍水相逢，没想到遇到这么好的人。

  “谢谢老板娘！”

  “叫啥老板娘？我叫徐莉，你以后就叫我徐姨吧！”

  一个“以后”说的我心里暖暖的，她是真的想我们还有“以后”的。

  我握了握老板娘的手，亲切地叫了一声“徐姐。”

  上一世，我也是快四十岁的人了，最不爱听别人管我叫“姨”了，眼下这情况，必须叫“姐”。

  老板娘听了也很高兴，一副“这丫头有前途”的样子也紧紧握了握我的手。

  上一世这家超市因为销售劣质的鸡肉肠被罚到停业关门，如这般岁月静好于她也是难得的光景了。

  我假装闲聊。

  “徐姐，刚才我卖货看到有一个鸡肉肠，之前没看到其它超市卖啊！”

  徐姐对自己的货了如指掌。

  “对，那个鸡肉肠是个杂牌子，你当然没见过。我也不愿意卖，有个朋友非说好吃，让我帮忙卖点。除了价格便宜点，也没啥优势。纯属帮朋友忙，我也不赚钱。”

  我问：“卖的多吗？”

  老板娘说：“不多，两箱货。”

  我吓出一身冷汗。“两箱货？都卖了？”

  老板娘哈哈一笑：“两箱货，昨天才打开拿出来十几根，昨天一根没卖，今天你卖了吗？”

  “没有，今天没人买。”我答。

  “你看，我就说杂牌子卖不出去的，朋友非让我帮卖。”

  看得出，徐姐不是坏人，她也不知情，为防止这个火腿肠继续害人，还是提醒她一下吧。

  “徐姐，我觉得这种不知根不知底的东西还是不要卖了，万一过后出质量问题就麻烦了，得钱的是朋友，亏的可是你。你不赚钱，还承担风险，不划算啊！”

  徐姐深以为然，“其实我也正犹豫着，没看我一共也没摆出几根吗？你说的对，咱俩现在就把他收起来，过个五六天给我朋友退回去，就说卖不出去。”

  五六天？不用的，大约后天——2003年1月17日新闻就出了。你会感谢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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