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务必交好苏衍，和他成为交心的朋友，让他信任你，但不可太过谄媚，知道了吗？”

  父亲的话犹言在耳。

  耳边的哭声也是震耳欲聋。

  江亦尘抬手揉揉耳朵，有些磕绊地把一早准备好的台词背出来：“我…叫江亦尘，想和你做个朋友。”

  眼前的男孩并不是大人口中稳重自持的模样，蹲在地上，头也不抬，自顾自哭了个上气不接下气。

  听到这话，苏衍明显停滞了一下，仰起毫无泪水的脸，一双带着嚣张的圆瞳里，映着蓝天绿树，还有穿着粗布，表情窘迫的江亦尘。

  “你是哪位？”

  江亦尘身上的衣服布料虽然比普通百姓好上许多，却并不是什么昂贵的料子，看起来不像京城中高门子弟。

  不过苏衍也没急着下结论。

  家里自小教导的就是不能以貌取人，说不定哪天皇上就穿着乞丐装出现在面前，考验臣子的忠心。

  所以苏衍只是拿出平素一贯的高冷，打算用冷淡的语气劝退这个同龄人的搭讪。

  江亦尘不明白眼前这个男孩明明看起来挺正常，耳朵却聋了，刚刚分明已经告诉他名字，却又再问了一遍。

  “我…我叫江亦尘。”

  但想起江家现在的尴尬处境，以及父亲的教导，他只好又重复了一遍。

  苏衍从地上直起身子，让人看清他脚边是一只死去的兔子，雪白的毛色让人相信摸起来手感会很好。

  兔子身上并没有伤痕，连痛苦的痕迹都没有，但却毫无生气的躺在地上。

  毫不在意地把兔子的尸体踢到一边，苏衍皱着眉，不耐烦地解释道：“如果有人问你是谁，你应该报上你家里有哪几位在朝中任职，官居几品。谁要问你名字了？”

  苏衍毫无兴趣的把手上的兔子毛拍掉，转身欲走。

  江亦尘连忙拦住，声音带着些许的迟疑：“我……家中我父亲在朝中任职，官居……从八品。”

  父亲官职低，所以才更需要得到高位者的帮助，否则以他们家的财力和人际网，恐怕永无出头之日。

  但这些关系网络要的都是利用价值，要好处，或者要卖命。

  成年人的世界如此现实。

  江沉只好从小孩子那边下手。

  苏大将军在朝中地位极高，和他一样是底层出身，想必不会特别盛气凌人。

  若是让江亦尘和他们家的孩子成了生死至交，或者关系好到不行，那苏将军偶尔帮他一把，也不是没可能啊。

  但这一切，江亦尘不懂，他只是有些窘迫，不明白为什么交朋友要问父辈的官职。

  苏衍从他的穿着打扮就看得出来，他并不是可以作为盟友结交的那种朋友，顶多……收来当个跟班。

  脸瘦瘦的，长的倒还可以，跟在他身后倒也不丢面子。

  平日里帮他跑跑腿，端个茶，倒个水，倒也不错。

  苏衍是这么想的，也就把话这么说了出来，站直后比江亦尘还略矮半个头，歪着脑袋打量江亦尘的表情，眼神天真无邪。

  “跟班？”

  江亦尘感觉脑海里涌上了一阵又一阵的难堪，面皮上的刺痛和面前苏衍毫不掩饰的笑容，更是让他明白自己正在被嘲笑和羞辱。

  “不好意思，如果不能做朋友的话，我不愿意当跟班。”

  江亦尘勉强保持着自己的最后一丝冷静，握紧拳头，转身走掉了。

  苏衍浑然不觉自己做了什么事，见眼前不自量力想要与他做朋友的人走了，蹲到地上，继续大声哭嚎起来。

  “我的兔子啊！啊啊啊！”

  干打雷不下雨，却哭的撕心裂肺。

  江亦尘听得心烦，停下脚步，往回看了一眼，就见有一个和苏衍年龄相仿的男孩朝他跑去，边跑边哄，更加烦躁的加快脚步往外走。

  回到家里，江沉失望的叹了口气，却也没有把责任都怪在江亦尘头上，毕竟他还是个孩子。

  本以为两人的交集到此结束，但苏衍却越来越频繁的从苏正嘴里听到这个名字，以及各种版本的夸赞：“能不能学学人家？”

  “你看看人家江亦尘，又稳重又懂事，你平日里若有他一半乖巧，我也就……”

  江家教子有方，江亦尘在太学中虽然地位低，总是挨欺负，却时常受到太傅的夸赞。

  他虽然输了起跑线，但凭着自己的天分，很快适应了这个波云诡谲的京城，也第一次拥有了一批属于自己的朋友——

  里面没有苏衍，江亦尘见到苏衍都绕着走。

  苏衍瞪着眼睛，丝毫不让：“你那么喜欢江亦尘，怎么不让他做你儿子啊？关我什么事？”

  出言不逊，苏家大公子当天晚上就出现在了祠堂，跪在地上反思。

  夜晚很冷，地板很硬，肚子很饿，苏衍盯着祠堂桌上的贡品，险些没忍住阴暗地爬上去。

  第二日，苏衍带着一身的怨气出现在太学，看那眼睛底下大大的黑眼圈和一脸怒气，像是连路过的狗都要挨上两巴掌。

  周围的人退避三舍，不敢和这混世小魔王掰扯。

  但江亦尘和苏衍还是撞上了。

  下学后，江亦尘正在和太傅探讨前一天的课业，一回首便看见慵懒斜靠长廊里的苏衍。

  “苏公子，这个姿势小心摔倒。”

  江亦尘好心提醒了一句，因为苏衍倚靠的那一块墙柱已经摇摇欲坠，经过多年时光的洗礼和岁月的打磨，以一种刁钻的角度立在那里。

  但……

  “要你管……嘶！”

  苏衍正准备发难，身后不堪重负的老墙柱朝后倒去，连带着他一起摔进高高扬起的灰尘之中。

  苏衍痛的龇牙咧嘴，却又结结实实地吃了一口灰。

  江亦尘抿着唇站在那里，拿不准自己该不该笑。

  但苏衍本就是为了来堵他，怎么会这么轻易的放过？

  “都怨你这个乌鸦嘴，害的我摔成这样说吧，你准备怎么赔？”

  苏衍在家是被惯坏了的，难得受一次罚，还是为了眼前这个看起来正在憋笑的家伙，娇纵的脾气立刻就翻了上来。

  扬起脖子，试图用鼻孔看人，可惜身高不太允许，他只好朝身后喊了一嗓子：“来人！”

  气势强大，像是在呼唤千军万马，但实际跑过来的只有一个小孩。

  江亦尘还没来得及想好怎么回答，就被那个刚跑过来，气还没喘匀的男孩抱住了腿：“不许走！”

  表情很凶，如果脸上不挂两道鼻涕，就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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