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眼睛的女人，宋星辉第一次感到无所适从。

  对一年前的他而言，只要别人有需要，他一定无条件伸出援手。

  对半年前的他而言，只要夏国公民有需要，他都会义不容辞地相帮。

  对三个月前的他而言，只要是妇女儿童和病弱者有需要，他就会量力而为地相助。

  可是对眼下的他而言，陌生女人需要帮助，只会让他紧张起来，下意识地想要躲得远远的。

  天灾降临以后，人类之间的相处方式发生了剧烈的变革。

  人和人的关系，并不会比人和狼的关系更亲近。因为好心没好报的事情听说的、经历得太多了。

  一次又一次的寒心，让宋星辉一直以来秉持的价值观开始坍塌。

  如今就连官方基地，都已经不再是和谐家园，更何况在这贫瘠的苦寒旷野，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现代社会的结构已然大面积崩溃。

  每个幸存下来的人，都被迫加入了一场原始、野蛮的生存游戏。

  从一开始，只是靠着本能寻找食物和资源。

  发展到现在一部分人开始成为狩猎者，去掠夺他人，甚至剥夺他人生存的希望。

  如此，幸存者之间产生了对立，战争不可避免。

  当宋星辉发现前面全都是女人，竟然还有人怀抱襁褓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握紧了手中的枪。

  弱者群体在极端天气下的挣扎，并没有激发他的同情心，反而让他有一种汗毛直立的危机感。

  宋星辉关照旁边正在准备踩刹车的祁墨，“千万不要停车。

  你可以开慢点使劲按喇叭，或着干脆直接撞上去，开出一条血路，但是千万不要停下来。

  你看她们，全都是女人，什么行李也没有。

  这多半又是个陷阱，想骗我们停车，好抢劫我们。

  搞不好她们的男人们正躲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准备把我们一网打尽。”

  祁墨“嘶”了一声，表示听懂了。

  他轰了几下油门，冲到那些人附近的时候，硬是打了一把方向盘冲上路边20度的矮坡。

  然后一个转向再冲下坡，绕过了那些拦路的人。

  女人们看到车子非但不停，还有一种要把她们当做保龄球瓶来撞的架势，纷纷叫骂着躲开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人都变成这个样子了？”

  薛融融看着窗外那些在雪地里摔得东倒西歪，却依旧高声口吐芬芳的女人。

  没有人回答她，因为大家都很迷茫。

  驶向凌云基地的途中，还遇到了两三伙求助的人。

  祁墨不降速、不停车，一副“平等创飞所有人”的态度，倒是节约了不少时间。

  没人再敢站在路中间拦车了。

  祁墨恍然道，“早知道只要一直轰油门就能减少麻烦，我们一路上就不会耽误那么多时间了。”

  “这个X蛋的世界。”

  宋星辉生怕自己又不合时宜地心软，一路上干脆用帽子遮住了眼睛。

  距离凌云基地大门口约500多米处，车终于停了下来。

  从这里开始，入境载具要排队了，不光是机动车，连爬犁都算是载具。

  于是，无数车道并成一根道，一路上扯皮的人不老少。

  看到那近在咫尺的高高围墙，不少人都发出啧啧赞叹，真的很有安全感啊。

  全人类都一样，一旦遇到乱局，本能地就想要建造高墙把自己围起来。

  围墙越高越坚固，越能让人心安。这就是经过这里的人都会想进基地去试试的原因。

  车队缓慢地向前挪动。

  看着那高耸的水泥围墙，宋星辉只觉得云镇邵州官方基地垒的雪墙就像是个小儿科的摆设。

  围墙的厚度在他这个角度无法目测。

  但是围墙上面能开扫雪车，想想也知道不会很窄。

  这个凌云基地，看起来比他迄今为止见过的所有基地都要坚固。

  一个真正的壁垒。

  宋星辉用望远镜看着围墙上巡逻的人，就只能看见一点头顶。

  这些人走路很奇怪，好像踩着平衡车一样飞快。

  他想要放出无人机，让它替自己做个眼睛，去看一看围墙上的那些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却发现遥控器根本无法对码。连不上设备，自然没法用。

  这台号称能适应零下50度的军用侦测无人机，居然只是个摆设？

  又鼓捣了半天，宋星辉才猛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一拍大腿，“我去，这里竟然有电子干扰。”

  电子干扰就是外来无人机的结界。

  宋星辉偃旗息鼓，只能灰溜溜地收起设备，但是这让他对壁垒里面的世界更好奇了。

  他原本只是路过，顺便进去看看医疗条件好不好，能不能接收病人。

  可是现在他很想住到这个壁垒里头去，因为它能提供的安全感，实在是让人渴望。

  然而，就在之前他把无人机放在车顶上等待起飞的短短几分钟。

  他这边的动静也被卡皮巴拉们盯上了。

  很快，两架无人直升机从高高的围墙里飞出来，机身下方都垂挂着超轻机枪。

  无人直升机飞到了宋星辉他们的剑齿虎装甲车上方，然后慢慢下降。

  其中一架的枪口就这样对准了副驾上的宋星辉。

  另一架就停在挡风玻璃的正前方，枪口对准了祁墨。

  宋星辉下意识地举起双手表示投降。

  几分钟后，无人直升机的指示灯从红色变成了绿色，调转枪口，收起了准备攻击的样子。

  它们缓缓拉升高度，一左一右悬停在装甲车上方20米左右。

  螺旋翼嗡嗡作响，明显还有人在密切监视着车里的人。

  祁墨迟疑道，“老大，这是摆明了不欢迎我们。要不……我们走吧。”

  宋星辉一边收好无人机的箱子，一边摇头道，“你错了，我们不能走。

  这个基地硬件不错。安防设备这么先进，医疗条件肯定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我想好了，大不了我们把这辆剑齿虎抵给他们当做医疗费。一定要把兄弟们和融融治好。

  从那个卸磨杀驴的邵州官方基地出来，大家一路吃足苦头。

  这会儿终于走到桂州，可不能再因为拜错码头，让兄弟们既流血又流泪了。”

  祁墨贴着车窗，看看悬停在天上的那个从没见过的东西，咽了一口唾沫。

  他怎么觉得这个码头门槛挺高，不是那么容易拜的呢。

  车队一路走走停停来到大门前。

  门前有点像自助停车场，一杆一车，无需下车，跟着指示牌就能直接进入基地。

  通过门洞的时候，宋星辉估算了一下，这堵墙起码有8米厚，简直连炮弹都不怕。

  进门后车辆开始分流。因为宋星辉他们是机动车，车上还有武器，需要走左侧的特别通道。

  前面那么多车全部往右转，他们是唯一一辆左转车辆。

  之后就来到了半地下的室内停车场。

  寄存所有热武器之后，车上几个伤员被人用担架车拉走了，他们的安检和体检都会走特殊通道。

  宋星辉和祁墨则需要去跟其他刚刚进基地的人一起去接待大厅排队参加安检和体检，然后领临时身份卡。

  接待大厅的装修有点叙利亚风，主打一个到处是毛坯。

  但是竟然有电、还有暖气。

  墙上的公告牌上滚动显示实时日期、天气预报和实时气温。

  今天是元旦？已经搞不清今夕何夕的人们都开始计算日子了。

  宋星辉感叹，不知不觉这已经是灾后的第二个新年了。

  当前室内气温5.5摄氏度，户外温度零下47.5摄氏度。

  今晚有暴风雪，预计3天内极端最低气温可达到零下70度。

  一共18条办理通道，现在只有2条开着。宋星辉和祁墨前面大约还排着上百人。

  他们随大流坐在位置上慢慢往前挪，座位都是水泥墩子做的，一个个墩子之间有间隔。

  宋星辉无聊数了数，整个大厅的座位有1024个，排成一个大方阵。

  方阵中间的通道上，有穿雪地迷彩制服的军人持枪来回巡逻。

  排队的人里有几个带孩子的，大厅里一暖和，孩子们的精神头，眼看着就好了起来。

  有大孩子带着一串小小孩，到处疯跑。

  一个孩子跑的太快，不小心一头撞到了巡逻的军人腿上。

  小孩儿看见对方背着的枪，不知想起了什么，露出害怕的神色。

  眼睛瞪得大大的，眼泪无声地流下来。

  军人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摸摸小孩儿的头，从口袋里摸了块巧克力塞到孩子手里。

  然后在孩子愣神的当口，从小孩儿的旁边绕了过去，跟上自己的小队。

  看到了全程的祁墨不由道，“这个基地好像还不错。”

  宋星辉排在祁墨的身后，他点头，“这些巡逻的不是普通人，应该是训练有素的正规军。

  两个人很快拿到了一张A6大小的纸，正面是个人基础情况登记表，背面是空白体检单。

  宋星辉一脸复杂地看着队伍前面的三道机场安检门。

  这个基地，还真是严格。

  他不得不把身上的“小道具”全都放进了篮子，连靴子里的多功能瑞士军刀都被搜了出来。

  体检完祁墨跟着大部队去洗澡消毒了，宋星辉却被带到了一个小房间。

  他坐到靠背椅上，感觉手心有些出汗，这个小房间比大厅更暖和。

  这时就有人端了一个盘子进来，盘子里有一杯热水和一碗杂粮粥。

  那人一走，宋星辉立刻把小指头伸到粥碗里搅了搅，放在嘴里砸么砸么。

  感觉没问题，然后便端起碗，一口气把整碗粥都喝了。

  碳水，久违的碳水。

  肚子里填了点东西以后，宋星辉的大脑又开始工作了。

  他有点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被区别对待。

  要知道他和祁墨在情况登记表上写都是一样的，包括从事时间最长的职业：警察。

  于是他直接开口问那个进来收碗的人。

  那个穿着醒目荧光黄色马甲的干瘦青年也不卖关子，“到这里来的都是有特殊能力的人。

  他们等下会有人跟你谈话，给你做测试，如果你的能力对他们有用，就可以分配工作。

  拿固定工资，领高福利。

  如果你的能力不那么有用的话，那就只能和外面那些人一样，每天去任务广场接任务。

  但是他们会跟你签个协议，要你保证不用这种能力危害其他人。

  签了，你就可以得一笔3000工分的签字费。不过如果你违反协议的话，就要被送去研究所被人研究。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签，就是少拿一笔钱而已，你只要犯事，他们一样会把你送去研究所。”

  宋星辉暗忖：我的鸡肋超能力好久都没拿出来用过，他们怎么会知道我有？

  黄马甲看这个人久久不语，猜到了人家在犹豫什么。

  在接待中心工作了4天，黄马甲觉得自己已经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了。

  多少奇奇怪怪的异能，有些换作是他根本说不出口，人家为了签字费不是照样说了出来。

  黄马甲便道：“我们普通人觉得没有用的能力，基地的那些头头有可能觉得是宝。

  前两天来了个女孩，她拥有一眼就能看出两个东西的不同之处的能力。

  依我看这种能力只能用来玩大家来找茬，但是基地还是给了她一个车间的铁饭碗。

  这时房间外面有了动静，一个年轻女人夹着平板走了进来。

  她穿着质地轻薄的基地制服，礼貌地笑着伸出手，“你好，宋星辉。我姓方，是这里的工作人员，你也可以叫我薇拉。”

  宋星辉与她轻轻握了握手，“幸会，方小姐。”

  他正想问问对方，自己的4个同事怎么样了，方小姐就开口说道：

  “你的几个小伙伴的伤情都属于既紧急又严重的范畴，这会儿应该已经办理了欠费，开始住院治疗了。

  宋星辉心道：居然不用抵押就能办理欠费，基地就不怕人治死了、或者治好跑了，这样不就血本无归了吗？

  下一秒他就看到对面方小姐似笑非笑看着他。

  宋星辉心里咯噔一下，这个人不会是有读心术的吧，为什么一副看透我在想什么的表情。

  “好了，你先填个表。”

  一张A4大小的纸被塞了过来，上面密密麻麻都是选择题，他只做了几题就有些不耐烦了。

  宋星辉抓抓头发，问出了从被带到这个小房间开始，就一直在脑子里盘旋的问题，

  “我说，你们是怎么发现我是个进化者的？我也没怎么使过这个异能呀”

  “这是机密。”对面的人摆明了不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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